五十:花貓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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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季的潮氣像黏膩的蛛網,裹著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我縮在出租屋發黴的沙發上,手機屏幕的冷光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忽然,一聲微弱的\"喵嗚\"從沙發底傳來,緊接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探出,濕漉漉的白毛上沾著枯葉,像是不小心闖進人間的精靈。
    那是隻流浪花貓,大約兩個月前出現在樓下巷口。當時暴雨傾盆,它渾身濕透,蜷縮在垃圾桶旁瑟瑟發抖。我鬼使神差地買了根火腿腸遞過去,它猶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當溫熱的小舌頭舔過指尖時,我聽見自己說:\"跟我回家吧。\"
    我給它取名小花,堅信這個總愛窩在我懷裏咕嚕咕嚕叫的小家夥是母貓。我特意買了粉色的小窩,掛滿蝴蝶結的牽引繩,手機相冊很快被它歪頭舔爪子、蜷成毛球睡覺的照片填滿。每天清晨,它都會準時跳上床頭,用溫熱的肉墊輕輕拍我的臉;下班推開家門,總能看見它蹲坐在玄關,搖著蓬鬆的尾巴迎接我。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終於有了一絲家的溫度。
    變故發生在某個普通的周末。我像往常一樣給小花洗澡,忽然想起網上說可以通過觀察生殖器位置辨別貓咪性別。當我輕輕提起它的尾巴,心髒突然漏跳了一拍——本該緊挨的肛門與尿道口,間距竟比描述中寬得多。我反複對比手機裏的圖片,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原來,我養了一個月的\"小花妹妹\",竟然是隻公貓。
    這個發現讓我有些失落,倒不是因為它的性別,而是覺得自己好像從未真正了解過它。但很快,我就調整好了心態。我笑著把它抱在懷裏:\"原來你是小花哥哥啊。\"我開始改口稱呼,還特意買了更帥氣的小領結,仿佛這樣就能彌補這份認知的偏差。
    然而,詭異的事情接踵而至。明明剛換的貓砂盆,第二天清晨總是幹幹淨淨,找不到任何排泄的痕跡;原本每天要吃大半碗的貓糧,現在幾天過去都不見減少。我擔心它生病了,帶它去看獸醫,可所有檢查結果都顯示一切正常。獸醫說,貓咪可能是因為換了環境有些應激,讓我多陪陪它。
    從寵物醫院回來後,我開始更加留意小花的一舉一動。可漸漸地,我發現有些事情超出了常理。有時我明明看見它在客廳窗台上曬太陽,轉身拿個手機的功夫,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找遍整個屋子,最後在床底下發現它,可仔細一看,它身上黃色的斑塊好像比剛才更大了些,眼神也透著陌生。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出現了幻覺?為了確認,我在客廳安裝了監控攝像頭。第二天查看錄像時,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畫麵裏隻有我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喂食,甚至抱著不存在的東西睡覺。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在機械地重複著動作。
    恐懼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小花根本就不存在?是我幻想出來的?那段時間,工作的壓力、獨居的孤獨,確實讓我經常失眠焦慮。難道這就是精神崩潰的前兆?
    我鼓起勇氣走進了心理診所。經過一係列檢查和問診,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心上:\"你可能患上了妄想症,那隻貓,很可能是你在極度孤獨和壓力下創造出來的虛擬寵物。\"診室的白熾燈刺得我眼眶生疼,我想起那些和小花相處的點點滴滴,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的夜晚,它用腦袋蹭我手心的溫度,怎麽可能都是假的?
    從醫院出來,天空又開始下雨。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雨水混著淚水滑進嘴裏,鹹得發苦。就在這時,一聲熟悉的貓叫從街角傳來。我猛地抬頭,在便利店昏黃的燈光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坐在台階上——白黃相間的毛發,琥珀色的眼睛,頸間還係著我親手編的蝴蝶結。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它依然在那裏。我跌跌撞撞地衝過去,蹲下身伸出手。然後我發現小花還是隻母貓,它歪著頭打量我片刻,然後輕巧地蹭進我掌心,喉嚨裏發出熟悉的咕嚕聲。這一刻,積壓已久的情緒決堤,我再也控製不住,抱著它痛哭起來。
    回到家,我給小花倒滿貓糧和水,看著它大口吞咽的模樣,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從那以後,我不再執著於分辨真假。我按時給它喂食、鏟屎,陪它玩逗貓棒,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有時我會反複查看監控,期待能捕捉到它的身影;有時又會自嘲地笑笑,何必非要分清虛幻與現實?
    在積極配合治療的日子裏,小花始終是我最溫暖的陪伴。每當焦慮發作,它就會跳上我的膝蓋,用柔軟的肚皮貼著我的掌心;深夜驚醒時,它溫熱的呼吸聲就在枕邊,像一首安心的搖籃曲。心理醫生說我的病情在好轉時,我終於明白,或許治愈我的從來不是藥物,而是這份跨越真實與虛幻的羈絆。
    現在,小花依然會調皮地打翻花盆,在沙發上磨爪子,但我從不責怪它。因為我知道,它不僅是一隻貓,更是照進我生命裏的一束光。至於它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我內心投射的幻影,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清晨醒來,枕邊那個毛茸茸的小身影,依然會用溫暖的肉墊,輕輕拍打著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