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素未謀麵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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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陽光穿過教室的玻璃窗,在課桌上投下一塊塊明亮的光斑。我背著嶄新的書包,局促地站在一年2)班門口,手心沁出的汗把書包帶子都攥得發潮。教室裏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像煮沸的水,我數著牆上歪歪扭扭的數字“35”,那是老師剛剛寫在黑板上的——我們班現在總共有35個人。
“來,大家按學號入座!”班主任王老師拍了拍手,紮著蝴蝶結的教鞭指向第一排。我捏著寫有“1”的紙條,小心翼翼地走到最前麵的空位。左邊是紮羊角辮的林小滿,她衝我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右邊是總在啃橡皮的張明遠,此刻正把削尖的鉛筆戳進桌肚裏。
“2號!李雨桐!”王老師開始點名。一個紮馬尾的女生小跑著過去,書包上的小熊掛件晃個不停。隨著學號一個個被念到,教室裏漸漸坐滿了人。我數到33號時,前排突然傳來驚呼:“王老師!34號沒人!”
喧鬧聲戛然而止。王老師推了推眼鏡,重新掃視名單:“34號,陳默?可能是路上堵車,大家先開始早讀。”但直到放學鈴聲響起,那個叫陳默的座位始終空著,隻留下一塊長方形的陰影,在夕陽裏慢慢拉長。
第二天,第三天,陳默的椅子依然空蕩蕩的。不知從哪天起,我開始在課間盯著那個位置發呆。有次林小滿戳了戳我:“你說34號會不會是轉學了?”我沒說話,卻在作業本上悄悄寫下“陳默”兩個字。筆畫歪歪扭扭,像兩株被風吹彎的小樹苗。
真正“見到”陳默,是在一個下著細雨的午後。那天我忘帶雨傘,縮在教室角落等家長。突然,走廊傳來拖遝的腳步聲,我抬頭望去,一個穿深藍色校服的身影正慢慢走來。他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懷裏抱著幾本皺巴巴的課本,徑直走向34號座位。
“你就是陳默?”我鬼使神差地開口。他抬頭看我,眼睛像浸在雨裏的玻璃珠,清澈又陌生。“嗯。”他輕聲回答,聲音像風吹過空教室。我正要問他為什麽沒來上課,窗外突然傳來媽媽的喊聲。等我再回頭,那個位置已經空了,隻留下一灘水漬,在地板上暈開淡淡的痕跡。
從那以後,陳默開始頻繁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數學課上,我會看見他趴在桌上畫幾何圖形;體育課自由活動時,他坐在雙杠上晃著腿,影子和我的重疊在一起。但每當我試圖把他介紹給其他同學,他們總是一臉困惑:“34號不是一直沒來過嗎?”
“你為什麽隻和我說話?”有次午休,我忍不住問他。陳默正在用鉛筆在草稿紙上畫迷宮,頭也不抬地說:“因為隻有你看得見我。”陽光穿過他半透明的手指,在迷宮盡頭投下細碎的光點。我想觸碰他的肩膀,卻隻抓到一把溫熱的風。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默成了我最特別的朋友。他會在我考試失利時,在草稿紙上寫滿鼓勵的話;會在我被同學欺負後,默默把我的書包整理好。但奇怪的是,除了我,沒有人記得班級裏還有個34號。就連王老師更新座位表時,也直接跳過了那個數字。
轉眼間到了小學畢業考試。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我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陳默站在那裏,手裏拿著一張泛黃的試卷,嘴角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明朗笑容:“這次,我終於能和你一起交卷了。”
我這才發現,他的校服已經換成了初中樣式,袖口別著一枚銀色校徽。當我低頭檢查自己的準考證時,突然愣住了——上麵的照片裏,我的肩膀旁邊隱約映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畢業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陳默。初中入學那天,我翻遍所有小學同學錄,都找不到任何關於他的記錄。直到有天整理舊物,我在一本泛黃的數學作業本裏,發現了一張畫滿迷宮的紙。在迷宮中心,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謝謝你讓我存在過。”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高三。某個晚自習後,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突然,影子裏多出了另一個輪廓。我猛地回頭,穿著白色校服的陳默站在路燈下,眉眼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
“好久不見。”他微笑著說,聲音和當年一樣輕柔。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你……真的是我幻想出來的嗎?”我終於問出藏在心裏多年的問題。
陳默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路邊的便利店:“要不要吃冰淇淋?我請你。”當我們並肩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上時,他才緩緩開口:“每個人心裏都有個秘密的朋友,或許我就是你心裏那個,幫你度過孤單時刻的存在。”
夜風卷起他的衣角,我發現他校服口袋裏露出半截泛黃的紙,正是小學時那張畫滿迷宮的草稿。“不過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了。”他把冰淇淋遞給我,指尖觸碰到紙杯的瞬間,我感受到真實的溫度。
“但我記得你。”我咬了口冰淇淋,冰涼的甜味在舌尖散開,“就算別人看不見,我也記得有個叫陳默的同學,陪我度過了整個小學。”
陳默笑了,這次他的笑容像陽光穿透雲層,溫暖又明亮。“記住就好。”他站起身,身影在月光下漸漸變得透明,“如果哪天你又需要我,就畫個迷宮吧,我會從終點走出來。”
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我握緊手中的冰淇淋。路燈把我的影子投射在地麵,這次,影子裏隻有我一個人,但我知道,在記憶深處,那個素未蒙麵的同學,永遠占據著最特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