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鋼筆尖第三次戳破實驗報告時，實驗室的熒光燈管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抬頭的瞬間，我看見玻璃燒杯裏的硫酸銅溶液泛起詭異的漣漪，靛藍色液體表麵竟倒映出一雙眼睛——不屬於我的眼睛。
    那是個穿黑色實驗服的男人，蒼白的手指正隔著液體與我對視。他的瞳孔裏浮動著細密的金色紋路，像是某種精密的機械齒輪。我驚恐地後退，後腰撞上實驗台，量筒傾倒的清脆聲響中，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成無數鏡麵碎片。
    當我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站在實驗室門口。電子鍾顯示的時間是淩晨三點十七分，而我清楚記得，昏迷前才剛完成下午的實驗。走廊裏的應急燈明明滅滅，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裏格外清晰，直到轉過樓梯拐角，聽見熟悉的儀器運轉聲從本該空置的b07實驗室傳來。
    推開門的刹那，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後頸。同樣的離心機、同樣的通風櫥，但操作台旁站著的人卻讓我血液凝固——那是我自己，正專注地調試著一台我從未見過的銀色儀器。他抬頭的瞬間，我看清了他眼中的金色齒輪，和那天在溶液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你終於來了。”另一個“我”開口，聲音像是隔著厚重的水幕，“歡迎來到第七層觀測站。”
    我踉蹌著後退，後腰卻撞上堅實的胸膛。轉身時，穿黑色實驗服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他手中握著一柄鑲嵌齒輪的匕首，刀刃泛著幽藍的冷光。“小心，他在說謊。”男人將匕首抵在我喉間，卻對著另一個“我”露出嘲諷的笑，“林深，你還想騙多少個投影？”
    “投影？”我掙紮著重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自稱林深的“我”摘下手套，露出手腕上發光的齒輪紋路：“我們的世界是多層疊加的投影，就像書頁般緊密排列卻互不幹涉。但最近，各層之間的‘書頁’出現了裂痕。”他指向牆上的全息屏幕，畫麵裏無數光點正在崩解，“而你，蘇硯，是少數能突破界限的‘觀測者’。”
    黑衣人突然發力，匕首在我脖頸劃出細小血痕：“別聽他胡扯！所謂觀測者不過是修補裂痕的耗材。”他扯下領口，同樣的齒輪紋路布滿鎖骨，“看到了嗎？每次穿越都會在身上留下印記，當紋路爬滿全身，就會徹底淪為修補世界的工具。”
    警報聲驟然響起，實驗室的天花板開始扭曲成漩渦狀。林深抓起我的手腕，冰涼的觸感傳來：“沒時間解釋了！跟我走，隻有找到‘鏡淵’才能阻止世界崩塌。”
    黑衣人咒罵著揮出匕首，卻被林深拽著我側身躲過。在空間撕裂的劇痛中，我聽見他最後的嘶吼：“別信他！鏡淵根本不存在——”
    再睜眼時，我們置身於一片由齒輪構成的天空下。數以萬計的青銅齒輪懸浮旋轉，咬合處迸發出藍色電火花。林深將我推進一輛蒸汽驅動的列車，車廂內的儀表盤顯示著“第4.7層”的字樣。
    “這裏是夾層。”他擦拭著鏡片上的霧氣，“是各層世界的縫隙，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列車劇烈顛簸，窗外閃過無數詭異景象：倒立的城市、流淌著液態光的河流、以及無數與我相似的身影在虛空中漂浮。
    “那些都是其他投影。”林深順著我的目光解釋，“有的已經徹底迷失，有的還在尋找真相。”他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瞳孔裏的齒輪開始高速轉動，“有人來了，是‘修補者’。”
    車廂頂部傳來金屬摩擦聲，三個身披黑袍的身影破頂而入。他們的臉上覆蓋著青銅麵具，手中鎖鏈末端綴著發光的齒輪。林深迅速掏出兩枚齒輪狀手雷，拉環時露出手腕上幾乎蔓延至肘部的紋路：“記住，別讓他們的鎖鏈碰到你！”
    戰鬥在狹小的車廂內展開。黑袍人的鎖鏈如靈蛇般穿梭，每當觸及物體，便會將其分解成齒輪碎片。我抄起滅火器砸向其中一人，卻驚恐地發現噴出的白霧在空中凝結成齒輪，反而成為對方的武器。
    林深的匕首在光影中劃出銀色弧線，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顯然被齒輪紋路消耗著力量。“帶著這個！”他將一枚刻著“鏡淵坐標”的齒輪塞進我掌心，“向南一直走，找到會呼吸的鍾樓——”話音未落，鎖鏈貫穿了他的肩膀。
    我抓起齒輪躍下列車，在墜落的瞬間，看見林深被黑袍人拖入齒輪漩渦。最後的畫麵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解脫的笑意，手腕上的紋路終於爬滿了整張臉。
    落地時我滾進一片鏡麵森林。每棵樹都是由無數鏡子拚接而成，折射出扭曲的時空碎片。在某麵鏡子裏，我看見黑衣人正在與一群修補者戰鬥，他的匕首已經折斷，身上布滿齒輪紋路，卻仍在瘋狂反擊。當我們的目光在鏡麵交匯，他突然咧嘴一笑，將手中的齒輪碎片擲向我。
    碎片上用血寫著：“鏡淵是陷阱！”
    森林深處傳來鍾聲，沉悶而悠長，仿佛來自地心。我攥著兩枚齒輪繼續前行，靴底碾碎鏡麵上凝結的霜花。當那座會呼吸的鍾樓終於出現在眼前時，我才明白黑衣人所言非虛——整座建築的外牆由無數人類麵孔構成，那些麵孔不斷開合，發出齒輪轉動的轟鳴。
    塔頂的光門正在吸收周圍的空間，所有靠近的物體都被分解成金色齒輪。我想起林深最後的笑容，想起黑衣人拚死傳遞的警告，突然意識到所謂“修補世界”，或許隻是高層世界為了存續而吞噬底層世界的謊言。
    鍾聲第七次響起時，我將兩枚齒輪同時拋向光門。在劇烈的爆炸中，時空開始逆向旋轉。當我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實驗室的地板上，鋼筆尖在實驗報告上洇開一團墨跡。電子鍾顯示下午三點十七分，仿佛一切隻是場荒誕的夢。
    但口袋裏那枚殘留著溫度的齒輪，和鏡中隱約可見的金色紋路，都在提醒我：這個世界的真相，遠比我想象的更加深邃而危險。而我，已經成為了某個巨大陰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