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紅焰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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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小紅,從記事起,紅色就像附骨之疽般纏繞著我。母親總說我出生時攥著塊紅布,哭鬧時唯有將紅色物件放在手心才能安靜。七歲那年,我第一次穿上她縫製的紅裙,在曬穀場奔跑時,裙擺揚起的弧度讓我恍惚覺得自己生出了翅膀。
    變故發生在小學四年級。那天美術課,我用紅色蠟筆將整幅畫紙塗滿。當我興奮地舉起畫紙,前排的男生突然尖叫:“像被血浸透的裹屍布!”教室裏瞬間死寂,隨後爆發出刺耳的哄笑。我低頭看著畫紙上扭曲的色塊,第一次意識到紅色原來可以這麽猙獰。
    初中時,我刻意將紅色鎖進衣櫃深處。直到校運會,班主任以“代表班級出戰”為由,強行給我換上紅色運動服。八百米跑道上,我機械地邁著步子,耳邊卻炸開此起彼伏的尖叫:“殺人狂!”不知是誰突然伸出腳,我重重摔在塑膠跑道上,膝蓋滲出的血珠與紅色運動褲融為一體。人群中爆發出歡呼,我卻盯著膝蓋的傷口,發現血與紅色交織的模樣,竟有種詭異的美感。
    這種隱秘的愉悅讓我恐懼。深夜裏,我偷偷將校服染成暗紅,在月光下反複摩挲布料。直到有天,班長在整理失物時翻出我的紅布,尖叫聲引來了全班同學。他們將我圍在教室角落,有人舉著手機錄像,有人高喊“怪物”。我抱著紅布蜷縮成一團,突然發現窗外飄進的晚霞竟與記憶中母親縫製的紅裙顏色重合。
    轉折點出現在高二。新來的林老師在美術課上展示抽象派畫作,畫麵中濃烈的紅色如火焰般灼燒著畫布。“紅色是最具生命力的顏色,”她的目光掃過教室,停在我攥緊的拳頭,“卻總被誤解為暴力的象征。”課後,她將一本《色彩心理學》塞給我,扉頁上寫著:“真正的勇氣,是擁抱被世界誤解的熱愛。”
    在林老師的鼓勵下,我開始用紅色創作。當我的《綻放》被掛進展廳中央時,那個曾絆倒我的男生擠到前排。“這幅畫...好像在流血。”他喃喃自語。我握緊手中的紅筆,突然想起展覽前夜,我確實偷偷將指尖的血滴在了畫布角落——那抹暗紅,意外讓整幅畫有了呼吸。
    展覽結束那天,林老師將我叫到辦公室。她推來一台老式放映機,屏幕上閃過的畫麵讓我渾身血液凝固:二十年前的火災現場,一個穿著紅裙的小女孩在濃煙中奔跑。“你母親是那場火災唯一的幸存者,”林老師聲音顫抖,“她後來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卻堅持用紅色為你縫製衣物,試圖用新的記憶覆蓋舊傷...”
    我跌坐在地,記憶突然翻湧。難怪每次穿紅裙奔跑時,母親眼中總有淚光閃爍;難怪那些紅色物件,總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原來我對紅色的偏執,不過是母親用愛編織的溫柔牢籠。
    第二天,我穿著素白校服走進教室。同學們竊竊私語時,我在黑板上畫下一團燃燒的火焰,火焰中心卻是純淨的白。“紅色不隻有血的顏色,”我轉身時,看見林老師欣慰的笑容,“就像我,不隻有你們以為的模樣。”
    放學後,我將所有紅色衣物疊好放進箱子,卻在最底層發現母親留下的信:“對不起,用我的傷口困住了你。但小紅,你看那晚霞,紅得多麽自由。”窗外,夕陽正將天空染成熱烈的紅,這次,我終於讀懂了紅色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