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武昌宮的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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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龍元年的武昌新宮被龍涎香熏得昏昏沉沉。孫權歪坐在鎏金胡床上,案頭那卷勸進表的朱砂印泥在燭火下泛著暗紅。他的拇指反複摩挲著"陸遜"兩個字,竹簡邊緣的毛刺紮進指腹都渾然不覺。步練師捧著玉帶轉出屏風時,正看見陛下把竹簡舉到燈前細看,明黃的綬穗垂下來,在銅雀燈台上映出晃動的影子。
    "陛下,該更衣了。"她捧著玉帶又往前遞了半寸,鑲著夜明珠的腰帶扣碰出清脆聲響。突然,孫權抓起玉帶就往銅鏡砸去,十二枚玉片嘩啦啦散落滿地。宮女們嚇得跪伏在地不敢抬頭,隻聽見鏡麵裂開的脆響裏夾著沙啞的吼聲:"更什麽衣?當年孤披麻戴孝接的江東!"
    銅鏡的裂痕從左上角斜劈到右下,孫權在破碎的鏡麵裏看見自己的鬢角。他湊近數了數,三根新添的白發藏在黑絲裏,比去年多出來的那根特別紮眼。登基大典的禮樂恰在此時傳來,笙簫聲裏混著編鍾的嗡鳴,像無數螞蟻在啃噬耳膜。
    孫權突然起身往偏殿走,玄色龍紋袍角掃過跪著的宮女發髻。池子裏的錦鯉被餌料砸得劈啪亂跳,他蹲在漢白玉欄杆上,抓了滿把魚食往水裏撒:"吃啊!怎麽不吃?"紅白相間的魚群在碎金般的光斑裏翻騰,忽然有條青背鯉躍出水麵,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龍紋靴。
    當夜宴席擺在新落成的鳳凰台。九十九盞青銅雁魚燈把大殿照得亮如白晝,孫權舉著酒樽搖搖晃晃走到張昭席前時,老臣的白胡子正在夜風裏打顫。劍鋒擦著青銅酒爵劃過,當啷一聲,酒液潑灑在張昭紫色官袍的前襟上,像開出了朵墨菊。
    "孤還是喜歡你們叫主公,聽著踏實。"孫權收劍大笑,劍穗上的紅瑪瑙珠子還在晃蕩。老臣顫巍巍要起身告罪,被他按著肩膀壓回席墊。酒過三巡的孫權突然想起《三國殺》裏界孫權發動"聖質"的場景——棄掉那些華而不實的裝備牌,換來的可是實打實的過牌量,就像此刻他寧肯撕了這身龍袍,也想換回當年赤壁江上的獵獵戰旗。
    更漏響到第三聲時,孫權甩開要攙扶的宦官,獨自扶著宮牆往上爬。夜風裹著江水的腥氣撲麵而來,采蓮女的吳歌忽遠忽近,像是從三十年前的蘆葦蕩裏飄來的。他恍惚看見周瑜在船頭朝他招手,少年清亮的嗓音刺破霧氣:"二哥!該你射箭了!"伸手去抓,卻接到片枯黃的梧桐葉,葉脈上的蟲蛀孔洞密密麻麻,像極了那年合肥城頭留下的箭孔。
    孫權把葉片湊到眼前細看,葉緣的鋸齒在月光下泛著銀邊。他突然想起今日早朝時,諸葛瑾呈上的北伐奏表還壓在禦書房,硯台裏的墨怕是都幹透了。夜風吹得他腰間玉玨叮當作響,這讓他想起陸遜上次進宮述職,年輕都督的銀甲也是這般清脆。新宮牆磚縫裏滲出青苔的濕氣,孫權把枯葉塞進袖袋,轉身時龍袍下擺掃落了牆頭幾粒碎石子。
    走下宮階時,他瞥見偏殿還有燭光搖曳。走近了才聽見陸績在和誰低語:"...主公這是要學曹丕?"孫權正要推門的手頓在半空,漆門上的蟠螭紋在掌心印出凹凸的紋路。忽然裏頭傳出杯盞碰撞聲,張溫的嗓音帶著醉意:"當年孫伯符將軍..."後麵的話被夜風吹散了,孫權鬆開攥得發白的指節,轉身沒入黑暗的廊柱陰影裏。
    巡夜的侍衛舉著火把經過時,孫權正蹲在荷花池邊撩水。水麵上浮著白天撒的魚食殘渣,他忽然伸手抓住一尾紅鯉,魚尾拍打著手背啪啪作響。"當年孤能赤手擒虎..."話音未落,鯉魚猛地掙脫水漬,濺起的水花驚飛了簷下的夜梟。撲棱棱的振翅聲裏,孫權望著濕透的袖口發怔,金線繡的龍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孫權踩著露水往寢宮走,青石板上的月光碎成滿地銀屑。轉過回廊時,突然看見步練師提著宮燈候在朱漆門下,鵝黃披帛被風吹得纏住廊柱。"陛下又去池邊了?"她蹲下身替他擰幹袍角,發間茉莉香混著池水腥氣,"當年在吳郡,您淋雨回來也是這般..."
    話沒說完就被孫權拽著手腕拉起來,宮燈晃出的光圈裏,他看見她眼角細紋比春時又深了些。"去禦書房。"他轉身時玉佩撞在劍鞘上,叮當聲驚飛了芭蕉葉下的促織。
    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堆積的竹簡嘩啦啦倒下來。孫權就著月光摸到案頭火石,點燃的燭台照亮諸葛瑾那封奏表——"北伐"二字被朱砂圈得刺目。步練師默默研墨,看著他在批注處懸筆良久,墨滴在絹帛上暈開個黑點。
    "就像要棄掉"白銀獅子"換兩張殺。"孫權突然沒頭沒尾地嘀咕。步練師手一抖,硯台裏蕩起圈圈漣漪。她想起去年臘月陸遜教宮人們玩《三國殺》時,陛下盯著"製衡"技能牌出神的模樣。
    更漏滴到四更天,孫權抓起案頭虎符又放下,銅鏽蹭了滿手青綠。突然有夜梟在窗外厲叫,他恍惚看見建安五年的軍帳,周瑜把令箭拍在他掌心時濺起的火星子。"仲謀可知製衡之道?"大都督的手指劃過沙盤上的長江水,"就像你哥常說的,該棄子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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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虎符砸在牆上的巨響驚得步練師打翻墨汁。孫權喘著粗氣看那攤墨跡漫過北伐路線圖,濡濕了襄陽城的標記。窗欞外傳來巡夜侍衛的腳步聲,鎧甲摩擦聲讓他想起赤壁連環船的鐵索。
    張昭捧著玉笏出列時,孫權正把玩著鎮紙上的蟠龍雕刻。老臣的嗓音像生鏽的鉸鏈:"武昌宮耗費七萬民夫,會稽郡今春又逢蝗災..."
    "所以要讓百姓覺得這錢花得值!"孫權突然把鎮紙往案上一拍,玉石相擊的脆響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亂飛。他起身踱步,玄色龍袍掃過丹陛石階,"就像打牌時該拆的八卦陣就得拆。"
    滿朝文武麵麵相覷,唯有諸葛瑾低頭盯著笏板暗笑。孫權瞥見老臣們交頭接耳,忽然想起昨夜《三國殺》裏那些被自己棄掉的裝備牌——白銀獅子固然能回血,可哪比得上連弩的殺招?
    退朝後孫權沒坐鑾駕,獨自拐進西苑的兵器庫。塵封的弓袋躺在角落,他摸到袋口磨損的皮繩時,指尖突然刺痛——十七歲那年拉弓留下的繭子還在。解開口袋的瞬間,黴味嗆得他連打三個噴嚏。
    "二哥臂力見長啊!"
    恍惚間有帶笑的聲音在身後炸響,孫權猛回頭卻隻看見浮塵在光柱裏打轉。牛皮弓袋裏滑出半截褪色的紅綾,正是當年纏在孫策腕上的那根。他把綾布湊近鼻尖,三十年的血漬混著汗味刺得眼眶發酸。
    七日後接到戰報時,孫權正在試穿登基的十二章紋冕服。宦官捧著漆盒跪了半盞茶功夫,才聽見陛下啞著嗓子說:"念。"
    "春穀之戰焚敵糧草八百車..."宦官尖細的嗓音突然卡住,孫權轉頭看見信尾那句"請陛下慎行北伐",冕旒的玉珠撞得叮當響。
    他奪過信紙盯著那行小楷,陸遜的筆跡還是這麽工整得惱人。"好個陸伯言,倒學會"謙遜"了。"孫權冷笑,眼前浮現出《三國殺》裏那個總是低頭說"儒生脫劍"的武將。扯壞的冕服廣袖垂落在地,露出內襯上孫策親手繡的虎頭紋——線頭都開叉了,金線卻還在燭火裏發亮。
    三更鼓響過,孫權赤腳摸進宗廟。供案上孫策的牌位積了層薄灰,他用袖口擦拭時碰倒了旁邊的酒樽。琥珀色的液體漫過"討逆將軍"四個字,他突然想起十八歲那年偷喝兄長的酒,被揪著耳朵罵"豎子"的舊事。
    "若大哥在世..."話音被穿堂風吹散在梁柱間。孫權從懷裏掏出那片枯葉放在牌位前,蟲蛀的孔洞正好漏進一縷月光。宗廟外的銀杏樹沙沙作響,像極了當年他們兄弟練劍時,劍鋒劈開落葉的聲響。
    寅時的祭天台還凝著露水,孫權踩著金線毯往上走,十二串冕旒晃得眼前發花。身後百官的山呼聲潮水般湧來,他卻聽見建安十三年的戰鼓聲。當禮官捧來傳國玉璽時,青銅獬豸的棱角刺痛掌心——這玩意比當年的虎符沉多了。
    "陛下——"
    "主公——"
    混雜的稱呼在耳畔糾纏,孫權轉身時看見張昭的白須在晨風裏亂飛。他突然把玉璽高高舉起,朝陽在和田玉上折射出刺目光斑。台下萬千兵甲反射的光點讓他想起《三國殺》裏鋪滿桌麵的手牌,此刻他仿佛聽見孫策在笑:"仲謀,該你出牌了。"
    禮樂奏響的刹那,孫權鬆開左手,那片枯葉隨風飄向祭壇下的長江。他對著初升的太陽眯起眼,十二串玉珠在臉上投下細碎陰影。江風送來鹹腥的水汽,恍惚變成陸遜戰報上的墨香,混著武昌宮新刷的朱漆味,熏得他眼底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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