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宮之爭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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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宮城的飛簷在暮春細雨中洇出青灰水痕,孫權數到第七個血點時,喉間又泛起熟悉的腥甜。他用手帕捂住嘴,看著陸遜請罪書上新染的暗紅斑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濡須口,周泰替他擋下十二處刀傷時,鎧甲縫隙裏滲出的也是這般顏色。
藥爐在青銅三足鼎裏咕嘟作響,太醫令新配的紫參湯苦得人舌根發麻。孫權用銀匙攪動著黑褐藥汁,忽然聽見殿外傳來衣料摩擦的簌簌聲。十二扇雕花木門敞著,太子孫和的玄色深衣下擺沾滿晨露,魯王孫霸的玉帶扣在青石板上磕出細響——兩排人影跪得筆直,倒像是二十年前赤壁戰前,張昭領著文官勸降的那片鴉青官袍。
"父皇!兒臣當真不曾指使顧譚彈劾魯王!"孫和額頭重重磕在階前,金線繡的蟠龍紋霎時洇出血漬。孫權盯著他腰間那枚青玉螭紋佩,鑲金雲紋處磨得發亮——這是步練師臨終前攥在手心的物件,如今倒成了太子籠絡舊臣的信物。
硯台砸在蟠龍柱上的脆響驚飛簷下白鷺,鬆煙墨潑了孫霸半張臉。"孤還沒閉眼呢!"孫權扶著龍案起身,袖口掃落一疊彈劾魯王的奏章,"當年曹操八十萬大軍壓境,張子布他們跪著勸降,公瑾和子敬站著主戰——如今倒好,你們兄弟倆把孤的朝堂拆成了棋盤!"
暮色爬上甘露殿的蟠龍藻井時,孫權在銅鏡前看見自己兩鬢的白霜。他伸手抹去鏡麵水汽,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溢出的血絲滴在青玉鎮紙上,像極了當年周瑜咳在赤壁軍報上的朱砂批注。
當夜三更梆子響過,諸葛恪的皂靴碾碎滿地月光。老宦官提著羊角燈引他穿過九曲回廊,燈影晃過牆垣時,照見暗處閃動的甲胄寒光。
"陛下在等您。"老宦官推開偏殿木門,濃重的艾草味混著炭火氣撲麵而來。孫權裹著狐裘蹲在銅炭盆前,手裏竹簡燒得劈啪作響,跳動的火苗在他眼窩裏投下深深陰影。
"元遜啊。"孫權突然開口,驚得諸葛恪後退半步踩到衣擺,"知道為什麽選你輔佐太子嗎?"灰燼飄落在諸葛恪的雲紋履上,他低頭盯著那片餘溫尚存的焦黑,"臣...愚鈍。"
炭盆裏爆出火星,孫權孩子氣地笑起來,露出缺了半顆的臼齒:"因為你爹諸葛瑾,從來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他揚手把最後半卷奏折扔進火堆,羊皮卷邊角蜷曲著浮現"全琮"二字,"就像你叔父的"空城計",看似險招,實則把司馬懿的心思算得透透的。"
諸葛恪感覺後背滲出冷汗。他忽然想起去年秋獵時,孫權握著寶雕弓瞄準鹿群,箭尖卻在太子和魯王之間來回遊移,最後射穿了百米外飄落的銀杏葉。
次日朝會,文武百官看著孫權把虎符拍在龍案上。那青銅鑄的兵符已有些年頭,凹槽裏積著經年累月的汗漬。孫權的手指撫過虎符背麵的"吳"字刻痕,突然想起建安五年,孫策臨終前將這物件塞進他手心時,掌紋間粘稠的血。
"啪!"
斷裂的虎符在青磚上蹦出火星,孫霸的臉色霎時變得比他腰間玉佩還要慘白。張昭之子張休剛要出列,就被陸遜扯住袖擺——老將軍枯瘦的手背上,昨日廷杖留下的淤青還泛著紫。
"太子即日起閉門讀書,魯王去蔣陵守孝。"孫權撣了撣龍袍上不存在的灰塵,語氣輕鬆得像在說"今日午膳加道鰣魚","對了,子明將軍的《左氏春秋注疏》該重刊了,太子抄錄三遍。"他說這話時瞟向諸葛恪,後者正盯著地上斷成兩截的虎符發呆,活像被"樂不思蜀"定了身的武將。
殿外傳來兵器墜地的聲響,不知是哪位將軍的佩劍沒掛穩。孫權眯起眼睛,恍惚看見二十八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坐在丹陽太守府裏,把周瑜和程普的兵符掰成兩半——隻不過那時掰開是為了合兵抗曹,如今卻是要防著親兒子們擰成一股繩。
退朝時下起太陽雨,孫權獨自留在空蕩蕩的大殿裏。雨水順著琉璃瓦淌成珠簾,他在龍案上擺開黑白玉棋子,指尖捏著的黑子遲遲落不下去。東南角那片棋形,活脫脫就是江陵一帶的布防圖。
"製衡兩張關鍵牌..."他突然笑出聲,震得案頭藥碗泛起漣漪。昨日燒掉的全琮密信裏說,魯王府上藏著從蜀地重金求購的諸葛連弩圖紙。現在想來,倒像是玩三國殺時對麵攢了一手殺牌,自己這招"棄置裝備"破得漂亮。
銅漏滴到申時三刻,老宦官戰戰兢兢進來掌燈。孫權仍盯著棋盤,左手黑子突然"啪"地按在代表武昌的位置——那裏原本守著陸遜的白子,此刻卻被黑子擠到了邊角。
"傳旨。"他蘸著藥碗底沉澱的渣子在棋盤上畫圈,"著鎮西將軍諸葛瑾長子諸葛恪,明日開始給太子講《韓非子》。"藥渣在"武昌"二字上暈開汙漬,像極了當年呂蒙白衣渡江時,戰船在長江留下的油漬。
宮燈次第亮起時,孫權忽然想起那個總愛在軍帳裏玩六博棋的魯肅。若是子敬還在,定要拍著棋盤說:"主公這手製衡之術,可比"仁德"分牌凶險多了。"
簷角鐵馬在晚風中叮咚作響,孫權攏了攏狐裘,把代表諸葛恪的黑子輕輕推向棋盤中央。藥香混著陳年竹簡的黴味在殿內盤旋,他望著棋局上犬牙交錯的形勢,忽然覺得這建業宮城就像個巨大的牌局——每個人都是他手裏的"殺"與"閃",連自己也不過是命運輪盤上一張待翻的"判定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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