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平陵血色:忍戒的終章

字數:3191   加入書籤

A+A-


    春寒料峭的麥田裏,車輪碾過青苗的脆響格外刺耳。司馬懿裹著狐裘蜷在馬車角落,懷裏暖爐的炭火早已涼透。車簾外傳來曹爽使者第五次催促,那年輕人按著劍柄的指節都泛白了。
    "太傅是要抗旨不朝?"使者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
    司馬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樹般的手掌死死攥住車簾。喉頭腥甜翻湧時,他故意將身子探出半截,混著血絲的濃痰"啪"地落在使者靴尖前。染血的《洛神賦》殘頁從袖中滑落,正巧蓋在那灘汙物上。
    "老朽這副病骨..."他喘得像是破風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憋出後半句,"豈敢...豈敢啊..."
    使者下意識後退半步。晨霧裏那張青灰色的老臉確實像死人,眼窩裏著層渾濁的陰翳,連帶著整片麥田都漫起股棺材鋪的黴味。遠處洛陽城闕在薄霧中若隱若現,仿佛蟄伏的巨獸。
    突然,驚鳥撲棱棱掠過車頂。司馬懿耷拉的眼皮下閃過精光——那是東南方向第三批驚飛的雀群。他佯裝抬手拭汗,袖口金線刺繡的暗紋擦過車轅,發出聲輕不可聞的脆響。
    三千具鐵甲破土而出的動靜,比驚雷更駭人。麥浪翻湧間寒光如鱗,昨夜新翻的泥土還沾在死士們的眉骨上。司馬懿甩開藥罐的動作矯健得不像古稀老者,陶罐砸在車轅上迸裂的瞬間,二十年來第一次,他挺直了佯僂的脊梁。
    "殺!"
    蒼老手掌拍上戰鼓的刹那,銅鏽簌簌落進麥茬。這麵從官渡之戰傳下來的戰鼓,此刻竟震得車轅都在顫動。司馬懿看著血色漫過青麥,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自己也是這樣渾身濕透地敲響軍鼓。隻不過那時鼓麵上濺的是雨水,此刻沾的是人血。
    "父親!西側有潰兵!"司馬師的聲音裹在血腥氣裏飄來。年輕人鐵甲下的白袍早已染成絳紅,倒比他平日穿的暗紋錦袍更襯臉色。
    司馬懿指尖還粘著銅鏽,突然抓起鼓槌往東南方連擊三下。麥田深處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哨聲,驚得幾隻禿鷲撲棱棱衝上雲霄。他眯眼看著那些盤旋的黑點,喉頭突然湧起熟悉的甜腥——這次是真的咳血了。
    "大魏的麥子..."他抹去嘴角血漬,染血的指腹碾碎顆麥粒,"該用鮮血來澆灌才長得好。"
    日頭西斜時,戰場已靜得能聽見血滴滲進泥土的聲響。司馬懿踩著滿地箭矢往中軍帳走,突然被截斷的槍杆絆了個踉蹌。跟在後頭的司馬昭剛要攙扶,卻見老人就勢蹲下,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著半片染血的甲胄。
    "這鱗甲紋路..."他喉嚨裏滾出聲冷笑,"曹子丹當年穿著它踏平遼東,如今倒是裹著群酒囊飯袋。"
    帳內火把劈啪炸響時,司馬懿正蹲在曹爽屍首旁。年輕人怒睜的眼裏還凝著最後那抹驚惶,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山雞。他數箭孔的動作細致得像在鑒賞玉璧,每數過一處致命傷就往嘴裏塞顆蜜餞。
    "二十一,二十二..."黏膩的糖汁順著指縫往下淌,突然轉頭對司馬師笑道:"當年諸葛村夫送女人衣裳,為父氣得摔了三個茶盞,後來不也靠這罐蜜餞壓住火氣?"
    司馬昭正在給佩劍纏新布條,聞言差點割破手指。他記得那個裝蜜餞的陶罐——罐身上諸葛亮的卡通畫像還是小妹偷偷描的,此刻正被血漬糊得麵目全非。
    "父親,該處理..."年輕人話沒說完就被截斷。
    "急什麽?"司馬懿突然掰開曹爽緊攥的右手,半塊虎符掉在血泊裏叮當作響,"當年武帝握著它號令天下,現在..."他撿起虎符在袍角擦了擦,隨手拋給司馬昭,"拿去給你二哥當鎮紙。"
    帳外忽然傳來騷動。司馬師按劍衝出去時,正看見個渾身是血的校尉在泥地裏打滾:"有埋伏!東邊樹林..."話音未落,三支羽箭破空而至,把他釘成了抽搐的血葫蘆。
    司馬懿往嘴裏塞了最後顆蜜餞,舔著指尖糖漬輕笑:"曹昭伯倒是養了條好狗。"他起身時袍擺掃過曹爽怒張的嘴,像在給死人合上最後一句遺言。
    "父親!"司馬昭的聲音在發抖。年輕人第一次發現,老頭子的背影在火光裏竟能拉得這麽長,長得像要把整個軍帳都吞進陰影裏。
    "當年賈文和教為父個道理。"司馬懿突然掀開帳簾,夜風卷著血腥味撲進來,"他說這世道就像打牌九..."話音未落,東南方驟然亮起的火光映紅了他半邊臉。
    遠處傳來熟悉的喊殺聲,間雜著"兵糧寸斷"的嘶吼。司馬懿眯眼望著那片火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賈詡咽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老頭子的手杖敲著青磚地,笑得像隻千年狐狸:"下次記得留張"無懈可擊"..."
    "父親!要派援軍嗎?"司馬師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長子甲胄上的血還沒幹,此刻被火光鍍了層金邊,倒顯出幾分武帝當年的氣度。
    司馬懿往嘴裏扔了顆根本不存在的蜜餞,咀嚼的動作卻無比真實:"急什麽?讓蔣濟的斥候再死兩成。"他轉身時,陰影恰好蓋住曹爽怒睜的雙眼,"等他們喊出"鏈禍首罪",就該咱們的"完殺"上場了。"
    後半夜飄起細雨時,司馬懿正在輿圖前擺弄棋子。黑子代表曹爽殘部,白子是他布下的各路伏兵。當他把最後一顆黑子彈進火盆時,司馬昭捧著個木匣進來,濃重的血腥味混著楠木香直衝腦門。
    "曹訓的人頭。"年輕人聲音發虛,"他說...他說做鬼也要..."
    "做鬼?"司馬懿突然笑出聲,驚得帳外守軍差點拔劍。他掀開木匣看了眼,突然哼起多年前在銅雀台聽過的豔曲:"當年甄夫人唱這曲時,曹子桓可是聽得落了箸..."
    雨聲漸密時,親兵來報說找到曹爽的幼子。司馬懿正往箭頭上塗蜜,聞言頭也不抬:"送去給郭淮。"箭頭突然戳破蜜罐,黏稠的糖漿滴在輿圖上,正巧淹沒了"洛陽"二字。
    "就說...就說老夫請他吃糖。"
    五更鼓響時,司馬懿終於躺上軍榻。遠處隱約傳來"克複中原"的喊殺聲,他閉眼聽著,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諸葛亮在五丈原唱的那出空城計。晨光透進帳縫時,老狐狸在血腥味裏咂摸著嘴,仿佛真嚐到了蜜餞的甜味。
    喜歡卡鑒梟雄傳請大家收藏:()卡鑒梟雄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