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巴丘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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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五年的巴丘軍營裏,藥罐子咕嘟咕嘟冒著泡。夥頭兵老張蹲在泥爐前扇火,蒲扇每揮動一下,就有灰燼飄到旁邊晾著的繃帶上。他撩起衣角擦了把汗,望著遠處主帳頂上結霜的"周"字旗直搖頭——那旗子已經三天沒升到頂了。
周瑜裹著虎皮大氅蜷在榻上,左手攥著軍報,右手食指在竹簡邊緣來回摩挲。案頭銅雀燈的火苗突然炸了個燈花,他猛地咳嗽起來,震得帳頂積灰簌簌往下落。貼身侍衛阿蒙趕緊捧來藥碗,卻見大都督突然抓起《取蜀方略》往地上一摔,竹片嘩啦啦散開,第三頁浸透的血漬在燭光下泛著暗紅。
"諸葛村夫!"周瑜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手背青筋暴起,"連牌堆都要控?"他說著又要咳嗽,卻硬生生壓成一聲悶哼。阿蒙分明看見主公用指甲在虎皮上摳出五道白印,就像當年赤壁火船上抓撓焦木的痕跡。
突然,帳外傳來馬匹嘶鳴。探馬連滾帶爬衝進來撞翻了燈架,滾燙的燈油潑在《取蜀方略》殘頁上,滋啦騰起青煙。"報!劉備...劉備入川了!"探子嗓子劈了岔,活像被火烤過的老鴉。
周瑜霍然起身,腕上剛換的紗布"刺啦"裂開,膿血滴滴答答落在西川地圖的涪水關位置。阿蒙正要上前攙扶,卻見主公踉蹌著撲向兵器架,染血的指尖擦過冰涼的甲片:"取我甲來!取我..."話沒說完,喉頭突然湧上股腥甜。他低頭看著掌心那灘黑血,竟扯著嘴角笑出聲:"好個"業炎",燒敵先焚己..."
帳外北風突然尖嘯著卷進來,吹得滿地竹簡嘩嘩作響。阿蒙手忙腳亂要關帳簾,突然聽見身後"咚"的一聲悶響。回頭時,大都督已經歪在虎皮榻上,胸前鎧甲壓著半卷《廣陵散》曲譜,琴譜邊角被血浸得發皺。
"公瑾!"
恍惚間,周瑜聽見少年人清亮的嗓音。他勉力睜眼,看見孫策騎著那匹棗紅馬踏霧而來,虎頭槍上挑著個焦黑的桐木琴。江風穿過琴身燒穿的孔洞,嗚咽著漏出變調的旋律。他想伸手去抓,五指卻穿過冰涼的霧氣,隻握住張泛著藍光的錦囊牌。
"伯符..."周瑜的手指在虛空中抓撓,錦囊牌上"樂不思蜀"四個篆字忽明忽暗。他忽然想起那年曲阿練兵,孫策把偷來的酒壇子塞進他懷裏:"等拿下江東,我撫琴你吹簫,豈不美哉?"可如今琴已焦,簫早斷,連江風都帶著鐵鏽味。
帳外突然炸響三軍慟哭,聲浪驚起寒鴉,撲棱棱掠過赤壁故地的殘火。周瑜感覺身子越來越輕,恍惚看見江麵漂來無數殘破的藤甲,每片甲胄上都跳動著"連環"的火苗。他伸手想抓住什麽,卻隻撈著把帶血的卡牌——"反間"、"英姿"、"業炎",最後那張"桃"牌剛摸到邊就化成了灰。
"大都督!大都督!"阿蒙的哭喊忽遠忽近。周瑜望著帳頂飄動的"周"字旗,忽然想起那日諸葛亮搖著羽扇說的話:"亮夜觀天象,將軍將星晦暗..."他當時怎麽回的來著?哦對,是"瑜平生最恨天命之說"。
血腥味越來越濃,混著帳外飄來的艾草煙,熏得人眼眶發澀。周瑜忽然聽見江濤聲,看見二十艘蒙衝鬥艦在霧裏若隱若現。他本能地要去抓令旗,卻摸到滿手冰涼的銅錢——那是諸葛亮借東風時撒的七星燈油錢。
"既生瑜..."他張了張嘴,喉間鐵鏽翻湧。最後半句歎息被北風卷著,散入江麵此起彼伏的"琴音"中。那哪裏是琴聲,分明是殘破戰船相互碰撞的哀鳴。
阿蒙跪在榻前,看著主公的手突然垂落。虎皮大氅滑下來,露出心口處早已潰爛的箭傷——那是南郡城頭中的毒矢,軍醫說毒名"朱雀焚心",中者百日必亡。今天正好是第九十九日。
突然,帳外傳來整齊的鎧甲碰撞聲。留守的赤壁舊部們不知何時聚在帳前,有人抱著燒焦的船槳,有人攥著生鏽的箭簇。老將程普紅著眼眶舉起酒碗:"敬大都督!"酒水潑進火盆,騰起的火焰裏仿佛有萬千火船順流而下。
江風卷著火星子掠過巴丘水寨,殘存的"周"字旗終於不堪重負,帶著冰碴子栽進泥裏。對岸蘆葦蕩中,有個戴鬥笠的老漁夫收起釣竿,竹簍裏裝著三條翻肚的草魚。他望著對岸衝天的白幡,突然哼起變了調的小曲:"東風不與周郎便啊,銅雀春深鎖二喬..."
阿蒙捧著鎏金甲往棺槨裏放時,發現主公右手還攥著半張焦黑的卡牌。他湊近了看,隱約能辨出"火攻"二字。棺木合攏的瞬間,江麵突然刮起怪風,把紙錢卷成個漩渦,活像那年赤壁的火龍卷。
三十裏外的驛道上,諸葛亮突然勒住韁繩。他抬頭望著巴丘方向飄來的黑雲,羽扇在掌心轉了三轉,最後輕輕歎了口氣。道旁枯樹枝頭,有烏鴉抖落翅膀上的冰渣,啞著嗓子叫了兩聲。
"天意如刀啊。"諸葛亮的低語散在北風裏,伸手從袖中摸出張錦囊牌。牌麵上"閃電"圖案忽明忽暗,他苦笑著把牌丟進路邊結了薄冰的溪水。錦囊牌打著旋兒沉下去,驚醒了水底冬眠的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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