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的銅雀台，春日裏總飄著股鐵鏽混著脂粉的怪味。甄宓對著銅鏡數鬢角白發時，聽見身後傳來叮叮當當的珠翠聲。郭女王頭上那支翡翠步搖的流蘇直晃眼睛——那原本是去年上巳節時曹操賞給她的，如今倒成了這賤人炫耀的資本。
    "姐姐該喝藥了。"郭氏端著黑漆托盤進來，鳳仙花染的指甲紅得刺眼。托盤裏那碗湯藥正冒著熱氣，聞著倒像是摻了艾草的安神湯，可誰不知道曹丕新得的方士煉了五石散？
    甄宓突然抄起藥碗往銅雀燈台潑去。滾燙的藥汁澆在青銅雀首上滋滋作響，竄起的火苗裏她恍惚看見昨夜偷聽的密報——曹植在《感鄄賦》裏寫她"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這哪是誇人，分明是催命符！就像在三國殺裏被貼了【樂不思蜀】，還得硬著頭皮摸牌。
    "母親！"曹叡跌跌撞撞衝進來時，錦緞袍角沾著泥。八歲的孩子跑得發髻都散了，懷裏還抱著個木雕的機關獸——那是去年曹衝夭折前送他的生辰禮。"父親要帶兵南下，方才在議事廳摔了茶盞，說...說要取江東二喬！"
    甄宓一把扯斷腕上佛珠。檀木珠子劈裏啪啦砸在青磚地上，有幾顆骨碌碌滾進了地縫。她抖著手摸出枕下那卷《戰國策》，"刺啦"撕下"遠交近攻"那頁，團成團塞進兒子衣襟："記住，活著比當太子要緊。就像遊戲裏留【閃】防【萬箭齊發】，保命牌要攥住了。"
    三更天的梆子聲透過紗窗時，甄宓獨自坐在觀星台上。夜風卷著銅雀簷角的鐵馬叮當亂響，像極了遊戲裏判定【兵糧寸斷】時翻出的梅花牌。北鬥第七星忽明忽暗，她摩挲著腰間本該掛玉佩的位置——那裏別著半截焦尾琴弦，斷口處還沾著暗褐色的血漬。
    突然，西北角傳來兵器相撞的脆響。兩個巡夜侍衛舉著火把經過，說話聲順著夜風飄上來："聽說了嗎？五官中郎將又納了新人，這回是個會彈胡笳的鮮卑女子..."
    甄宓攥緊焦尾琴弦，斷弦勒進掌心沁出血珠。這讓她想起當年官渡之戰，袁熙戰死前塞給她的半塊虎符。如今倒真像攢著三張黑桃等【諸葛連弩】，明知希望渺茫，偏要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夫人又夢魘了？"侍婢端著安神香進來時，甄宓正對著銅鏡往唇上點胭脂。銅鏡邊緣的蟠螭紋缺了個角，倒映出郭女王新裁的留仙裙裾——那料子用的是今年蜀地進貢的雲錦，本該是嫡妻才能用的規製。
    甄宓突然抓起妝台上的犀角梳擲向銅鏡。"嘩啦"一聲，裂開的鏡麵裏郭女王的臉碎成七八塊，每塊都帶著譏諷的笑。就像在遊戲裏被【過河拆橋】拆了關鍵裝備，偏生手裏沒【無懈可擊】。
    次日晌午，曹丕差人送來一匣南珠。鴿子蛋大的珠子用金絲絡子串著，底下壓著張灑金箋，寫著"江南貢品，與卿共賞"。甄宓抓起珠子就往熏籠裏扔，南海明珠在炭火裏爆開，劈啪聲驚得籠中金絲雀撲棱翅膀。
    "母親這是何苦？"曹叡蹲在熏籠前撿沒燒化的珠子，小臉被炭火烤得通紅，"昨日先生還教"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懂什麽！"甄宓猛地轉身，鬢邊步搖的珍珠穗子掃過兒子額角，"這哪是珠子，分明是催魂的符咒！就像遊戲裏給你塞【桃】卻藏著【閃電】，笑裏藏刀的把戲！"
    話沒說完，外頭忽然喧鬧起來。郭女王帶著兩個粗使婆子闖進院門，石榴紅的裙裾掃過石階上未化的春雪："姐姐莫怪，中郎將說南珠珍貴，特命妾身來取回——原是給錯了人。"
    甄宓抄起案上未繡完的鴛鴦枕套砸過去。絲線纏住郭氏鬢邊的金步搖，扯得她發髻歪斜。兩個婆子要來按人，卻被曹叡舉著機關獸攔住。那木雕獸口突然"哢嗒"彈出一排利齒，嚇得婆子們連連後退。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公子。"郭氏扶著歪斜的發髻冷笑，"倒讓我想起某位"才高八鬥"的...哎呀，瞧我這記性，那位如今還在鄴城閉門思過呢。"
    甄宓渾身發抖，摸到腰間焦尾琴弦的瞬間，忽然聽見簷角鐵馬急響。抬頭望去，北鬥第七星正隱入雲翳，像極了遊戲裏即將判定失敗的【八卦陣】。
    當夜暴雨傾盆。甄宓跪在佛龕前誦經時，窗欞突然被狂風吹開。濕漉漉的《感鄄賦》殘卷拍在臉上，墨跡被雨水暈成團團淚痕。她抖著手去撿，卻見"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八字旁，歪歪扭扭批著句"洛神非神，宓妃難歸"——竟是曹植的筆跡。
    雨聲中隱約傳來馬蹄聲。甄宓撲到窗前，看見一隊黑甲騎兵舉著火把穿過中庭，領頭的舉著"五官中郎將"令旗。火光照亮曹丕玄色大氅下的銀色軟甲，也照亮他馬鞍旁懸著的雕花酒壺——那是去年征烏桓時，甄宓親手係上的。
    "夫人，該喝藥了。"侍婢端著新煎的湯藥進來時，甄宓正往焦尾琴弦上纏青絲。燭光下白發摻著黑發，絞成股股催命的繩。
    突然，前院傳來絲竹聲。郭氏新譜的《胡笳十八拍》混著曹丕擊節聲，穿過雨幕紮進耳膜。甄宓猛地將藥碗砸向琴案，褐色的藥汁潑在焦尾琴殘骸上，騰起的白煙裏浮出曹植醉眼朦朧的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母親！"曹叡渾身濕透衝進來，懷裏抱著沾滿泥水的機關獸，"父親要孩兒明日隨軍！說是...說是要見識什麽叫"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甄宓扯斷琴弦往地上一摔。斷裂的弦音裏，她想起官渡之戰那夜，袁熙將虎符塞給她時說的最後一句話："活著，比當英雄要緊。"如今這話竟要原樣說給兒子聽，當真是天道輪回。
    "聽著。"她抓過曹叡的手，將焦尾琴弦纏在他腕上，"戰場上看見【南蠻入侵】就往後躲，遇到【萬箭齊發】記得找掩體。活著回來，娘給你留了最甜的糖糕——就像遊戲裏留【桃】救命，懂嗎？"
    五更天雨停了。甄宓獨坐觀星台，北鬥第七星徹底隱沒在雲層後。她摸出袖中半塊虎符，冰涼的銅鏽硌著掌心。遠處傳來大軍開拔的號角聲，混著郭氏新學的鮮卑小調，在銅雀台上空擰成股血腥的晨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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