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白門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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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三年的雪下得邪性,鵝毛大的雪片子打著旋往鎧甲縫裏鑽。張遼拄著長刀站在下邳城頭,鐵甲鱗片結滿冰溜子,稍一動彈就嘩啦作響。他望著城外曹字大旗在風雪中忽隱忽現,耳邊傳來並州弟兄們啃凍硬麵餅的咯吱聲。
    突然,東南角樓傳來金鐵交鳴。張遼抓起長刀就往那邊衝,鐵靴踩得積雪迸濺。轉過箭垛,正看見三五個曹兵翻上城頭,當先的壯漢手持雙戟,正是那"古之惡來"典韋。
    "拿來吧!"張遼暴喝一聲,長刀貼著女牆橫掃過去。典韋慌忙架戟格擋,刀鋒在鐵戟上擦出串火星子。這招原是並州馬賊劫道的把式,此刻用在守城戰裏竟格外順手,生生把曹軍精銳逼退兩步。
    城牆下突然傳來鳴金聲。典韋啐了口血沫,瞪著眼翻下城去。張遼扶著箭垛喘氣,這才發現虎口早已震裂,熱血順著刀柄往下淌,滴在雪地裏像撒了把朱砂。
    "文遠!"陳宮提著燈籠從馬道跑來,青衫下擺沾滿冰碴,"溫侯又帶著赤兔馬出城了。"老書生說話時白霧團團,燈籠光暈裏能看見他鬢角結著霜花。
    張遼心裏咯噔一下。昨日呂布執意單騎劫曹營,說是要再現虎牢關威風,結果被夏侯惇射落紫金冠。此刻城頭守軍不足八百,若再失主將...
    突然,西北角騰起火光。張遼抄起長刀就要往那邊衝,卻被陳宮死死拽住衣袖。老書生手指摳進城牆磚縫,嘶聲道:"文遠你看!"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雪幕中緩緩升起杆殘破大旗——正是呂布的帥旗。
    張遼眼前發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記得那旗是攻破兗州時繳的,旗麵用金線繡著"飛將"二字。此刻旗角焦黑卷曲,像條垂死的蟒蛇在風雪裏扭動。
    "開城門!"張遼轉身狂吼,嗓子劈出血腥味。幾個親兵剛要動作,卻見高順提著斷槍從火光裏衝出,鐵麵罩上凝著血冰:"溫侯中伏,城外有..."話沒說完,一支狼牙箭透胸而過,將他釘死在城門栓上。
    張遼看著高順喉頭咕嘟冒血泡,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雁門關。那時他們跟著丁原打鮮卑,高順總是默默替他擋箭,鐵甲下的舊疤疊著新傷。有次醉酒問他圖什麽,這悶葫蘆就說了句:"擋箭,我在行。"
    雪地裏傳來馬蹄聲,曹操的勸降聲混在風裏:"文遠可願共圖大業?"張遼扭頭望去,隻見曹字大旗下轉出個紅臉長髯的將軍,青龍刀映著雪光,正是關羽。
    陳宮突然大笑,笑聲裏帶著癲狂:"好個曹孟德,竟要關雲長來做說客!"老書生踉蹌著走到城牆邊,突然扯開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告訴曹操,陳宮寧死不..."
    話音未落,張遼突然暴起。他奪過呂布插在雪地裏的方天畫戟,寒光閃過,捆縛陳宮的繩索應聲而斷。戟杆上"無敵"二字早被血汙浸透,握在手裏又冷又黏。
    "溫侯待我等不薄!"張遼嘶吼著,戟尖抵住自己咽喉。冰涼的鋒刃激得他渾身戰栗,卻見牆角縮著幾十個並州婦孺,有個梳羊角辮的女娃正攥著半塊凍硬的麥餅。
    畫戟當啷墜地。張遼反手扯下頸間狼牙鏈,這是當年離開雁門時阿母給係的。他摸著鏈子上陳年血垢,突然想起關羽說過的話:"忠義不能兩全時,當以蒼生為念。"
    歸降那日,白門樓簷角的冰棱足有槍杆長。張遼獨坐城樓擦拭舊刀,刀刃映出台階下未幹的血跡——那是陳宮撞柱而亡時濺的。突然有腳步聲傳來,牛皮戰靴碾碎滿地冰碴。
    "文遠降曹,可曾愧對呂奉先?"
    張遼不用抬頭就知道是關羽。那柄青龍偃月刀杵地的聲響他太熟悉了,當年虎牢關前,這聲響曾嚇得十八路諸侯馬匹驚厥。
    "張某心中,唯有漢室。"張遼猛地拍案,震落案頭那卷《春秋》。竹簡嘩啦散開,露出裏麵被血漬暈染的"忠義"二字。這書簡是陳宮昨日還在此處誦讀的,此刻卻被他靴底碾進磚縫。
    關羽丹鳳眼微眯,突然揮刀挑起半卷竹簡:"好個忠義!這書上可寫著賣主求榮?"刀風掠過張遼耳際,削斷幾根散落的發絲。
    張遼霍然起身,舊刀哐啷出鞘:"關雲長!你可知昨日開城時,曹孟德許我什麽?"刀尖指向樓下那些瑟縮的並州婦孺,"他說"餓狼歸籠,幼崽當安"!"
    兩人刀鋒相向時,樓外突然傳來孩童嬉鬧。那個羊角辮女娃正在雪地裏追野兔,紅頭繩在風裏一跳一跳。關羽收刀入鞘,轉身離去前撂下句話:"他日戰場相逢,關某的刀認得忠義,認不得苦衷。"
    張遼呆立良久,直到暮色染紅城頭殘雪。他彎腰撿起《春秋》殘卷,發現"忠"字隻剩半顆心,"義"字倒是完好——隻是被血冰凝在磚縫裏,摳都摳不出來。
    夜色降臨時,曹操的親兵送來新甲。張遼摸著甲片上未幹的朱漆,突然聽見城外傳來並州小調。那是高順生前常哼的調子,此刻在朔風裏斷斷續續,像把生鏽的鋸子在心頭拉扯。
    親兵舉著火把欲言又止。張遼擺擺手,抓起舊刀走進風雪。他知道此去便是背主之臣,可當望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灶火時,忽然想起昨日開城那瞬——那個攥著麥餅的女娃,把凍紅的小臉埋進他染血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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