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了油的棉絮，黏糊糊地糊在江麵上。黃蓋踩著濕滑的船板，鐵戟柄上的麻布纏手被露水浸得發潮。他數到第三艘戰船時，靴底碾碎了塊結霜的船釘，咯吱聲驚得桅杆上的寒鴉撲棱棱飛起。
    "吃水兩尺三寸。"黃蓋抹了把胡須上的白霜，新打的鐵戟往船幫上一杵。鐵器鑿進木頭的悶響驚得船尾操櫓的士卒手一抖，櫓片在水麵劃出個歪扭的漩渦。孫堅的帥船正在下錨，青銅錨鏈絞盤轉動的吱呀聲混在晨風裏，倒像是誰家婆娘在紡線。
    突然，黃蓋反手劈斷纜繩的動作驚飛了第二群寒鴉。斷裂的麻繩像條垂死的青蛇，在空中蜷曲著落入江水。"主公先走！某來斷後！"他吼聲未落，背後鐵甲突然撞上船桅——是艨艟撞角破浪的震動順著江水傳來。浪頭拍在船幫上，鹹腥的江水濺進他嘴裏，混著昨夜未散的酒氣。
    程普的喊聲從二十步外的鬥艦上飄來："公覆當心！"話音裹在晨霧裏，倒像是從瓦罐裏悶出來的。黃蓋呸地吐出江水，鐵戟橫揮掃開撲麵而來的箭雨。三支狼牙箭釘在桅杆上，箭尾白翎還在簌簌發抖，活像三條中了定身法的白蛇。
    就在這時，霧裏突然探出個黑黢黢的撞角，包鐵的尖頭泛著青光。黃祖的帥船破霧而出時，船首包銅的虎頭雕像正齜著獠牙。黃蓋後槽牙咬得發酸，他記得去年在富春江獵虎，那畜生撲過來時也是這般模樣。鐵戟往船板上一插，借力騰空的瞬間，他恍惚看見甲板上散落的箭矢在晨光裏泛紅——不是鏽跡，是血。
    "來得好！"黃蓋吼著遊戲裏那句台詞，鐵戟勾住對方桅杆的瞬間，手腕猛地發勁。老桑木桅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帆布撕裂聲刺得人耳膜生疼。敵將的環首刀剛舉到半空，就被他靴底踹中手腕。刀鋒擦著耳廓飛過時，黃蓋聞見鐵鏽味裏混著江東特產的桐油味——這幫荊州兵連刀刃保養都不如江東子弟。
    敵將仰麵摔倒時，後腦勺磕在船幫上的悶響讓黃蓋想起前日炊餅摔在甲板上的動靜。他膝蓋壓住對方胸膛的瞬間，鎖子甲縫隙裏滲出的汗在晨霧裏蒸出白汽。齒間短刀割斷喉管時的手感，和去年割開虎腹取膽時一般無二。熱血噴進眼睛的刹那，他恍惚看見獵戶阿忠舉著火把跑來，火光裏晃動的卻是程普的鐵脊蛇矛。
    "好個江夏虎！"孫堅的古錠刀還在鞘裏，酒囊卻已拋到半空。黃蓋接住時，掌心蹭到刀疤裂開的新血——方才撞上船幫時蹭破的。仰頭痛飲時，酒液順著胡須往下淌，在鎖子甲上衝出幾道蜿蜒的紅痕。江風掀起戰袍下擺，露出後背那道新箭創，翻卷的皮肉活像《三國殺》卡牌上"苦肉"技能的標記圖案。
    程普的鬥艦靠過來時，船槳拍起的水花濺濕了黃蓋的脛甲。老將軍遞來傷藥的動作，和遊戲裏發動"救援"技能時一般無二。"不要命了？"程普的嗓音像砂紙磨過船板，"你這身板能經得起幾次苦肉計？"
    黃蓋撕帆布的動作扯到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程老哥說得輕巧，昨夜是誰嚷著"兵鋒所指，吾等何懼"？"帆布條纏上腰腹時，他故意勒得緊些——遊戲裏掉血換牌的機製，擱在現實裏就是得把傷痛化成狠勁。遠處江麵上，荊州敗軍的船帆正在下沉，像極了被血水浸透的紙錢。
    當夜殘月剛爬上桅杆，黃蓋蹲在船頭補帆。帆布上的破洞邊緣泛著焦黑——是白日裏火箭擦過的痕跡。他咬斷麻線時，聽見背後有鐵甲摩擦聲。程普的鯊皮靴踩在浸血的甲板上，吱呀聲裏帶著粘稠的水聲。
    "周都督要是瞧見，該念他那句"掙紮吧，在血和暗的深淵裏"了。"程普把藥瓶擱在纜樁上，月光照得瓶口的蠟封泛著青光。黃蓋沒接話，手指撫過帆布上的焦痕，忽然想起去年給孫策補甲時，少將軍也是這般蹲在船頭。那會兒孫伯符還說："黃叔這手藝，放在江東風月場能當個頂好的繡娘。"
    突然，東南方傳來夜梟啼叫。黃蓋抓戟起身的動作太快，補了一半的帆布嘩啦滑進江裏。程普的鐵脊蛇矛已經橫在身前，矛尖上的紅纓無風自動。但等了三息，江麵上隻有浮屍隨波起伏的暗影，像極了遊戲裏陣亡角色的灰色卡牌。
    "疑神疑鬼。"黃蓋啐了口唾沫，蹲下時卻摸到甲板縫裏的半截箭杆。箭頭上的倒刺勾著縷布條，看顏色是荊州兵的戰袍。他忽然笑起來："你記得遊戲裏黃祖那"箭陣"技能不？今日這老小子射了十七輪箭，倒比卡牌上畫的還賣力。"
    程普正往傷藥裏兌燒酒，聞言抬頭："你要學那些小年輕說什麽"請鞭笞我吧公瑾"？"藥酒淋上傷口時，黃蓋額角青筋暴起，卻嘿嘿直樂："那得留著對周郎說..."話音被夜風卷走時，江麵浮屍的衣袖突然被浪掀起，露出腕上係著的桃木符——正是襄陽水軍特有的驅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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