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吳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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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風裹著鹹腥味鑽進軍帳,呂蒙盯著竹簡上的蛀洞數到第七個時,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油燈的火苗被漏進來的夜風吹得直晃,把"攻心為上"四個字照得忽明忽暗。他攥著竹簡的手指節發白,突然抓起案頭的環首刀劈下去,"哢嚓"一聲削掉半截案角:"讀這勞什子能殺曹賊?"
    木屑飛濺到牆角青銅甲胄上,驚得守夜燈裏的蠟油都晃出兩滴。帳外巡邏的腳步聲突然停了,隱約傳來士卒壓著嗓子的議論:"呂將軍又在發火......大字不識的莽夫,全靠蠻力......"
    呂蒙一腳踹翻描著虎紋的漆木屏風衝出去,鑲鐵戰靴踏得地上石子"咯吱"響。月光潑了滿地銀霜,他剛要揪人,卻見孫權捧著卷焦黑的竹簡立在十步外。那卷《兵法》殘片被燒得隻剩半截,邊角還粘著去年廬江大營篝火的灰燼。
    "子明,可還記得這火堆?"孫權的紺青袍角被夜風掀起,露出腰間懸著的古錠刀。去年冬夜圍爐談兵的場景突然鮮活起來——呂蒙記得自己把竹簡扔進火堆時,火星子躥得比人還高。
    突然有夜梟掠過江麵,嘶啞的叫聲撕破寂靜。呂蒙感覺後頸發燙,那日主公說"孤不要匹夫之勇"時的眼神,比此刻照在殘卷上的月光還冷三分。他攥緊的拳頭鬆了又緊,轉身大步往江邊走去,戰袍下擺掃過蘆葦叢"沙沙"作響。
    當夜子時,呂蒙蹲在江邊青石上洗筆。墨汁順著石縫淌進江水,把半片江麵都染成了烏青色。他盯著水麵倒影裏執筆的手發怔——虎口的老繭卡在筆杆凹槽處,這握慣刀柄的手此刻歪歪扭扭在竹簡上劃拉,活像瘸腿螃蟹爬過的痕跡。
    "克己"二字第七次寫劈了橫畫,他煩躁地扯開衣襟。江風灌進鎧甲縫隙,激得胸前舊傷疤隱隱作痛。去年赤壁大戰時,他帶著八百死士摸上曹軍艨艟,左肩那道三寸長的刀疤就是被個識字的老兵砍的。當時那老兵臨死前還笑他"莽漢",如今想來竟和帳外士卒的私語重疊在一起。
    油燈"啪"地爆了個燈花,驚得呂蒙筆尖一抖。案頭堆著的《六韜》竹簡被夜風掀開,露出裏麵夾著的絹布小抄——那是主公前日親手寫的批注。他伸出食指順著墨跡描摹,指腹被竹刺紮出血珠也渾然不覺。帳外傳來更鼓聲時,他忽然抓起案上涼透的黍米飯團咬了一大口,米粒粘在"兵貴神速"四個字上,倒像是給竹簡蓋了印。
    晨光爬上牛皮帳頂時,魯肅掀簾的手僵在半空。三十七卷兵書在帳中鋪成個八卦陣,最當中擺著昨夜寫廢的二十斤竹簡。呂蒙歪在案頭打盹,右手還攥著支禿毛筆,墨汁順著指尖滴在鎖子甲上,把銀甲染出朵烏雲。
    "將軍!曹軍突襲!"親兵的吼聲突然炸響。呂蒙條件反射去摸刀,卻抓了個空——環首刀早被主公收走了。他抄起案上竹簡當暗器甩出去,竹片"嗖"地釘進帳柱三寸深。正要衝出去的當口,突然瞥見竹簡上"以逸待勞"四個字,生生刹住腳步。
    魯肅眼看著這位平素火急火燎的將軍,竟慢慢解下鎧甲換上儒衫。外頭喊殺聲漸近,呂蒙卻盤腿坐下,就著滿地兵書擺出個七星陣。當曹軍斥候撞破帳門時,正迎上他甩出的三十六枚竹簡,每片都精準砸中膝窩——正是昨夜剛悟的"打草驚蛇"之計。
    三日後慶功宴上,魯肅端著酒樽的手直抖:"子明這手竹簡打穴的功夫......"話沒說完就被呂蒙搶了酒樽。這位剛立奇功的將軍此刻像個蒙童,抓著《孫子兵法》追問"風林火山"的真意,衣襟上還沾著前日潑墨時濺的墨點子。
    當夜練兵場上,呂蒙舉著火把給士卒講解陣型。火光映著他下巴上新結的痂——那是白日練字時被竹簡劃破的。突然有流星劃過天際,他望著星空喃喃:"克己複禮是為仁......"話沒說完自己先笑了,轉身衝親兵喊:"取我刀來!今日練完這卷《尉繚子》,某要耍套新悟的刀法!"
    晨霧未散時,江邊青石上又添了新墨跡。呂蒙赤腳踏著露水練字,忽聽身後傳來鎧甲碰撞聲。不必回頭就知道是主公——能在這時辰穿著四十斤重甲還腳步輕捷的,江東唯此一人。孫權拋來卷《吳子兵法》,書脊上纏著根紅繩,正是去年被他扔進火堆的那卷。
    "孤在合肥等你。"主公的聲音混在江濤聲裏,驚起兩隻白鷺。呂蒙摸著兵法上被火舌舔過的焦痕,突然想起昨夜夢中那個執筆的自己。他解下腰間玉佩壓住竹簡,轉身走向兵器架時,聽見魯肅在帳外驚歎:"非複吳下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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