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隴右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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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八年的祁山道上,空氣都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夏侯淵,這位曹魏西線的猛虎,正眯著眼,死死盯著遠處山坳裏嫋嫋升起的炊煙。那是韓遂軍的灶頭冒出來的,一縷,兩縷……數得他心頭火苗子蹭蹭往上躥。三天了!整整三天的急行軍,連喘口氣的工夫都像是偷來的。腳底下那層厚實的牛皮靴底,愣是給磨穿了足足三層!砂石硌得腳底板生疼,跟踩在燒紅的炭火上似的。夏侯淵啐了一口,猛地扯掉破爛的靴子,赤著那雙布滿老繭和血口子的大腳,狠狠踏在冰涼硌人的碎石路上。碎石尖銳的棱角刺進皮肉,他眉頭都沒皺一下,隻覺一股狠勁兒直衝天靈蓋。
“傳令!”他嗓子啞得像破鑼,聲音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道,“把馬都留給傷號!剩下的,是爺們兒的,都給我上!攀崖!抄他韓遂的老窩!”
命令像塊巨石砸進水裏,激起一片壓抑的喘息和低吼。沒人敢質疑,也沒人敢猶豫。士兵們默默解下馬鞍,攙扶著重傷的袍澤上馬。緊接著,一個個身影如同壁虎般,手腳並用地扒上那幾乎垂直的陡峭崖壁。石頭渣子簌簌往下掉,繩索在粗糲的石頭上摩擦,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嘎”聲。夏侯淵衝在最前頭,赤腳死死摳著岩縫,身子緊貼著冰冷的石壁,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向上挪動。汗水混著石粉,在他古銅色的臉上衝出道道泥溝。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快!再快!打他個措手不及!”這念頭,像擂鼓一樣咚咚敲在他的心上。
子夜時分,月亮被厚重的雲層捂得嚴嚴實實,天地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韓遂軍大營裏那幾堆篝火,像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跳躍。羌兵們圍坐在火堆旁,正抱著油汪汪的羊腿骨頭,啃得滿嘴流油,粗豪的笑罵聲和烤肉的“滋滋”聲在寂靜的山穀裏傳得老遠。他們壓根兒沒想到,死神的鐮刀已經懸在了頭頂。
突然!一陣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夜的寧靜!
“殺——!”
如同鬼魅從地底鑽出,夏侯淵和他那支先鋒隊,裹挾著山崖上的冷風和碎石,猛地撞進了鬆懈的營寨!篝火被疾風帶得猛地一暗,火星子“劈啪”亂濺。羌兵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驚恐地張大嘴巴,連嘴裏的羊肉都忘了咽下。夏侯淵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他手中的環首刀更是化作一道死亡的弧光,精準、狠辣,刀鋒隻奔著一個地方去——咽喉!
“呃啊!”
“敵襲!”
慘叫聲、兵刃碰撞的刺耳聲、慌亂的奔跑聲瞬間炸開!營地裏亂成了一鍋滾粥。羌兵們倉促間去摸身邊的彎刀和長矛,可哪裏還來得及?夏侯淵的士兵憋了三天的狠勁全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刀光劍影,血花四濺。篝火映照著一張張猙獰的麵孔和噴濺的鮮血,空氣中彌漫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烤肉的焦糊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
戰鬥結束得比預想的還要快。韓遂的前哨營寨,在夏侯淵這雷霆般的突襲下,像紙糊的一樣被撕得粉碎。僥幸活命的羌兵早就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林裏。偌大的營地裏,隻剩下滿地的狼藉、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被遺棄的輜重和……一群膘肥體壯的犛牛。
夏侯淵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走到一頭被拴住的犛牛旁。那牛瞪著驚恐的大眼,“哞哞”地低鳴著。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牛結實的脖頸,那觸感厚實而溫熱。下一刻,他眼神一厲,毫不猶豫地拔出腰間的短匕。
“都別愣著!”他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把這些牲口,統統宰了!肉,給我做成肉幹!動作麻利點!”他知道,深入涼州,糧草就是命。這些犛牛,就是將士們下一程的口糧。
士兵們立刻忙碌起來。火光映照著他們疲憊卻興奮的臉,剝皮、剔骨、分割,動作麻利得像是演練過無數遍。空氣中很快又彌漫開新鮮的血腥氣和生肉特有的膻味。夏侯淵蹲在一旁,親自處理著最大最肥的那頭牛。他手法老練,刀刃在筋肉間遊走。很快,兩隻完整的、還帶著茸毛的牛耳就被他割了下來。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那麵沾著血汙、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夏侯”軍旗下。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竟掏出兩枚粗大的鐵釘,“噗!噗!”兩聲,狠狠地將那兩隻血淋淋的牛耳釘在了旗杆頂端!
粘稠的牛血順著旗杆緩緩淌下,染紅了旗幟的一角。夏侯淵指著那對在風中微微顫動的牛耳,對著肅立的將士們吼道:“看見沒?這就是咱的記號!要讓西涼那群狼崽子們,給老子刻在骨頭上,記到棺材裏去!讓他們知道,咱魏騎的鐵蹄,來得有多快!比他們的彎刀出鞘還快!”他的吼聲在山穀間回蕩,帶著一股子衝天的煞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士兵們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齊聲高喊:“神速!神速!神速!”這吼聲,仿佛連天上的烏雲都要震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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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後,臨時清理出來的營地裏升起了更多的炊煙,不再是敵營的標記,而是自家灶頭的暖意。一場簡陋卻熱烈的慶功宴開始了。士兵們圍著火堆,大口嚼著剛烤熟的犛牛肉,油脂滴在火炭上,“滋啦”作響,香氣撲鼻。酒囊在粗糲的手中傳遞,劣質的酒液灼燒著喉嚨,卻也驅散了連日的疲憊和寒意。
張合提著一囊酒,踱到夏侯淵身邊。這位以穩重著稱的“魏之良將”,此刻臉上也帶著幾分放鬆的笑意。他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氣衝得他眯了眯眼,目光卻落在夏侯淵腰間那柄還帶著未幹血漬的環首刀上,又瞟了眼軍旗上那對刺眼的牛耳。
“妙才將軍,”張合用胳膊肘碰了碰夏侯淵,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學著那些山野草寇的腔調,“嘖嘖,您這打法,奪寨子跟砍瓜切菜似的,釘耳朵立威……活脫脫就是那占山為王的山大王嘛!夠野,夠勁!”周圍幾個離得近的將校聽見了,都忍不住低聲哄笑起來。
夏侯淵正拎著個酒壇子仰脖痛飲,聞言動作猛地一頓。他“咕咚”一聲咽下滿口火辣的酒液,非但沒惱,那雙虎目反而精光暴漲。突然,他手臂肌肉賁張,竟將那半滿的粗陶酒壇狠狠往地上一摜!
“砰——嘩啦!”
酒壇應聲粉碎!渾濁的酒液和尖銳的陶片四散飛濺!
“山大王?!”夏侯淵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張合,聲音如同炸雷,“儁乂!你給老子聽好了!”他攤開那隻剛剛拍碎酒壇的蒲扇大手,幾片鋒利的陶片深深紮進了掌心,鮮血混著淋漓的酒水,瞬間染紅了整個手掌。他卻渾然不覺疼痛,任由那紅得刺目的液體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山大王可打不下涼州!山大王也鎮不住西涼那群虎視眈眈的群狼!”他幾乎是咆哮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硬擠出來的,帶著滾燙的鐵血氣息,“老子要的是這片土地!要的是斷了韓遂、馬超這些西涼梟雄的根!要的是丞相西顧無憂!”他喘著粗氣,受傷的手掌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更多的血珠混合著酒液滾落。
就在這時,一滴格外飽滿、混著酒香的血珠,不偏不倚,“啪嗒”一聲,正好滴落在他攤放在旁邊一塊青石上的物件上——那是一張略顯陳舊的硬紙卡牌。卡牌上畫著一個縱馬疾馳、麵目剛毅的武將,正是夏侯淵本人的形象。卡牌下方,兩個墨色的大字“神速”,被這滴溫熱的血酒瞬間洇開、暈染,邊緣變得模糊而氤氳,仿佛那“神速”二字正吸飽了鮮血,要從紙麵上活過來,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帶著鐵鏽味的凜冽殺伐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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