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殘刀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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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的老牆根兒,一股子陳年的土腥氣混著鐵鏽味兒,在初春的濕氣裏顯得格外滯重。黃初元年的洛陽武庫,深藏在重重宮闕的陰影下,像個巨大的、沉默的墳塚。高大的木架上,層層疊疊堆滿了蒙塵的刀槍劍戟,有的鏽蝕得幾乎看不出原形,有的則依舊寒光內斂,仿佛隻是在沉睡。空氣裏浮動著細微的金屬顆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涼的鐵腥味,直往人肺管子深處鑽。
夏侯霸獨自站在角落裏。他身形高大,承襲了夏侯家慣有的魁梧骨架,但此刻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鬱。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柄斷刀。刀身沉重,靠近斷口處,一片頑固的暗紅鏽跡如同烙印般蝕刻在精鋼上,無論他用蘸了油的粗布如何用力擦拭,那鏽跡都如同跗骨之蛆,顏色深得發黑,帶著定軍山特有的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死亡氣息。每一次擦拭,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和那抹不去的暗紅,都像針一樣紮著他的心。這刀,是他父親夏侯淵的佩刀。刀柄末端,那枚象征譙縣故土的麥穗銅飾,早已在定軍山麓染滿了泥土和父親的血,如今隻留下一點模糊的銅綠輪廓。
他擦得極其用力,指節因為過度使勁而泛白,粗布摩擦刀身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嚓…嚓…”聲,在這死寂的武庫裏回蕩,顯得格外突兀。汗水從他額角滲出,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冰冷的刀身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濕痕,又迅速被油布抹去。可那血鏽,依然頑固。定軍山的鬆濤聲、火焰燃燒鹿角的劈啪聲、父親最後那聲混雜著憤怒與絕望的嘶吼、還有那支貫穿右眼的鳴鏑箭破空之聲……仿佛都凝結在這片鏽跡裏,隨著每一次擦拭,在他耳邊重新炸響。父親那最後擲出佩刀的決絕弧光,總在他眼前閃回,快得如同“神速”發動時那令人窒息的瞬間,卻又帶著永恒的悲愴。
突然!
或許是擦拭時無意中施加了扭轉的力量,或許是塵封的機關終於被汗水和油脂浸潤,隻聽“哢噠”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機括彈響!刀柄末端,那枚被泥土和血汙掩蓋了細節的麥穗銅飾,竟在他掌心猛地旋動了半圈!
夏侯霸整個人都僵住了,擦拭的動作驟然停頓,連呼吸都屏住了。他難以置信地低頭,死死盯著那刀柄。那輕微的“哢噠”聲,在這落針可聞的武庫裏,不啻於一聲驚雷。
緊接著, 麥穗銅飾下方,刀柄末端一個小小的暗格無聲地彈開。一小片東西,輕飄飄地從裏麵掉了出來,落在鋪滿灰塵的冰冷地麵上。
夏侯霸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是屏著呼吸,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顫抖,彎腰拾起那東西。入手是微微發黃、帶著年深日久特有的脆硬感的紙張。借著武庫高處狹窄氣窗透進來的、微弱的、混濁的光線,他看清了——那是半片殘破的書頁。邊緣被蟲蛀得參差不齊,紙張薄得幾乎透明,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著字。最頂端的四個墨字,雖曆經歲月,卻依然清晰得刺眼:《疾行軍要略》。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父親夏侯淵,那位以“疾行”威震天下的將軍,竟將這視若珍寶的兵法精髓,藏在了自己隨身佩刀的機關裏!這半頁殘紙,仿佛還帶著父親掌心的餘溫,帶著他無數次研讀摩挲的痕跡。夏侯霸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將那半頁殘紙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點秘密和期盼。那“兵貴神速”的真諦,是否也如同父親陣亡時角色卡上浮現的斷刀虛影,帶著某種宿命般的警示?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建興六年。
隴西的深秋,寒氣刺骨。山風如同無數把鈍刀,在裸露的岩石和光禿禿的樹梢間呼嘯穿梭,發出淒厲的嗚咽聲。峭壁之下,一處臨時搭建的軍帳在狂風中劇烈搖晃著,篷布被拉扯得“噗噗”作響,仿佛隨時都會被撕裂卷走。帳內,唯一的光源是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被從帳簾縫隙鑽進來的冷風吹得忽明忽滅,頑強地跳動著,在粗糙的帳布上投下搖曳不定、被拉得長長的影子。
案幾前,鄧艾正襟危坐。這位以務實甚至有些木訥聞名的將軍,此刻眉頭緊鎖,布滿風霜痕跡的臉上寫滿了凝重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他麵前攤開的,正是那半頁發黃脆硬的《疾行軍要略》殘頁!殘頁被小心地壓在幾塊充當鎮紙的小石下,即便如此,邊角仍被帳內竄動的氣流掀得微微顫動。
昏黃的燈光正好落在那最關鍵的四個字上——“兵貴神速”。這四個字的影子被扭曲放大,投射在鄧艾身後的帳布上,隨著燈焰的跳動而瘋狂搖曳、變形,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又像是某種不祥的讖語。鄧艾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四個字上,手指無意識地在那殘破的紙頁上摩挲著,仿佛要從中汲取某種力量,又像是在觸摸一段被塵封的、帶著血腥味的禁忌曆史。那紙上殘留的細微觸感,讓他莫名地想起了洛陽武庫裏那柄斷刀上的血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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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帳簾被掀開一條縫,一股更猛烈的寒風卷著沙礫灌了進來,吹得燈焰幾乎熄滅。鄧艾的副將,一個同樣飽經風霜的老兵,側身閃了進來,迅速掩好帳簾。他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和驚疑,目光掃過案上那半頁在昏暗中顯得格外詭異的殘頁,又落到鄧艾那在光影中顯得異常剛硬甚至有些猙獰的側臉上。
副將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探著問道:“將軍…當真要學…夏侯……” 後麵那個名字,仿佛帶著千斤重量,也帶著某種深入骨髓的忌諱,他終究沒敢完全說出口,隻含糊地帶了過去。但那意思,帳內的兩人都心知肚明——夏侯淵!那位以“疾行”成名,卻也因追求極致速度而隕落在定軍山麓的“疾行將軍”!
副將的話音未落,下一秒!
“噤聲!”
鄧艾猛地抬起頭,眼中爆射出兩道寒光,銳利得如同刀鋒,直刺向副將!那目光裏蘊含著強烈的警告和一種近乎暴戾的決斷,瞬間將副將後麵的話徹底堵死在了喉嚨裏。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狂風拍打帳布的聲音和油燈燈芯燃燒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劈啪”聲。
緊接著, 鄧艾做出了一個更決絕的動作。他猛地湊近那盞搖曳的油燈,鼓起腮幫,用盡全力,“噗——”地一聲,將那豆大的火苗徹底吹熄!
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軍帳。隻有帳簾縫隙偶爾透進來的、慘淡的月光,勾勒出兩人模糊的輪廓。冰冷的黑暗如同沉重的鐵幕壓下,帶著山野間刺骨的寒意,也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
黑暗中,鄧艾的聲音低沉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深深的忌憚:“那位的名諱…在魏營,是忌諱。” 他頓了頓,黑暗中似乎能聽到他壓抑的呼吸聲,“這‘兵貴神速’…是刀,也是命。用好了,能斬敵酋首;用不好…” 他沒有說下去,但黑暗中那半頁殘紙所在的位置,仿佛散發著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夏侯淵發動“神速”後那定格在角色卡上的斷刀虛影,仿佛就在這片黑暗中無聲地浮現。這禁忌的兵法,如同“急襲”前的抉擇,每一步都踏在生死邊緣,一旦啟動,便再無退路,要麽直搗黃龍,要麽…便是粉身碎骨!
帳外,隴西的寒風依舊在群山萬壑間淒厲地呼號,如同無數冤魂在嗚咽。偷渡陰平的萬丈深淵,就在這無邊的黑暗和死寂中,等待著他們用性命去丈量。鄧艾的手,在黑暗中再次撫上了那半頁冰冷的殘紙。斷刀的詛咒與“神速”的鋒芒,在這孤注一擲的絕境前,交織成一道通往未知深淵的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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