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官渡斷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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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的深秋,官渡北坡的風像刀子一樣刮著人臉。徐晃眯著眼,蹲在一塊風化的巨石後麵,目光越過稀疏的枯草,死死盯著烏巢方向。天空陰沉沉的,一大群烏鴉像塊移動的破抹布,在遠處糧倉上空盤旋聒噪,時而俯衝,時而驚飛。“晦氣東西!”徐晃心裏暗罵一句,卻也明白,鳥雀聚集,多半是聞到了糧食的味兒,這反倒印證了斥候的情報——烏巢,袁紹的命根子,就在那兒,囤積如山。
他身邊一個年輕的親兵,懷裏緊緊抱著幾套灰撲撲的袁軍號衣,手指頭無意識地撚著粗糙的布料邊角,臉上寫滿了猶豫和不安。“將軍,”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吹散,“咱…咱真要扮成運糧的?這萬一…萬一露了餡兒,可就…”
徐晃沒立刻答話,隻是把視線從鴉群收回,落在那幾套袁軍衣服上。那布料看著就紮人,一股子汗餿和塵土混合的味兒隱隱飄來。他伸手拿起一件,入手沉甸甸,冰涼。“怕了?”他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在地上,沉甸甸的。親兵的臉唰一下白了,連忙搖頭,可那眼神裏的慌亂藏不住。
突然, 一陣東南風毫無征兆地卷地而起!枯草被猛地壓彎了腰,塵土打著旋兒撲了人滿頭滿臉,連天上的烏鴉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攪得亂了陣腳,哇哇叫著飛散開一些。徐晃心頭猛地一跳,仿佛有根弦被這風撥響了!他猛地扯過那件袁軍號衣,胡亂往身上一套,動作粗魯得像在跟仇人搏鬥。然後他彎下腰,雙手狠狠插進腳下濕潤的泥地裏,挖起一大坨帶著草根的黃泥,看也不看,“啪”地一聲糊在自己臉上,用力抹開。冰涼的泥漿混著沙礫,瞬間糊住了他的口鼻,隻留下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少廢話!”他甕聲甕氣地喝道,抬腳就朝旁邊一輛偽裝成糧車的板車踹去!那車看著裝得滿滿當當,蓋著油布,其實下麵全是幹草。車子被他踹得猛地一歪,車輪吱嘎作響。“都給我聽清了!”徐晃抹了一把臉,黃泥混著汗水,在他額角那道猙獰的舊箭疤旁留下道道溝壑,那是早年做白波賊時留下的印記,此刻在泥汙下更顯凶悍,“待會兒到了地頭,瞧見火光一起,甭管別的,立刻給我拆車!把家夥什亮出來!”
“諾!”周圍的士兵們齊聲低應,聲音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他們迅速換上袁軍的衣服,動作麻利地整理著同樣偽裝好的“糧車”。
緊接著,這支“運糧隊”就動了起來。車輪碾過官道旁的野地,發出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吱呀——”聲,慢吞吞地朝著烏巢糧倉的方向挪去。聲音在寂靜的曠野裏顯得格外清晰。果然,沒走多遠,路邊枯黃的蒿草叢裏就鑽出兩個縮著脖子的袁軍暗哨。其中一個搓著手,嗬著白氣,懶洋洋地攔住去路:“哪部分的?運的什麽?”
扮作小頭目的一個曹軍老兵堆起一臉憨厚的笑,操著剛學的冀州口音:“韓猛將軍營的!送點幹草料過來,天冷了,牲口嚼用大!”他順手拍了拍車上鼓囊囊的油布。
暗哨狐疑地打量著這支灰頭土臉的隊伍,又伸頭看了看車上。油布蓋得嚴實,縫隙裏確實露出些枯黃的草梗。他踢了踢車輪,沒發現異常,揮揮手:“快進去吧,磨蹭什麽,這天兒凍死個人!”
“是是是,軍爺辛苦!”老兵點頭哈腰,催促著車隊繼續前行。車輪緩緩壓過暗哨剛才站立的泥地,留下深深的車轍。沒人注意到,車底幾處不起眼的縫隙裏,粘稠的桐油正悄然滲出,無聲無息地滲進濕潤的泥土車轍裏,留下一條條深色的、不易察覺的油痕,像毒蛇爬行後的涎跡。
子時,烏巢糧倉巨大的輪廓在夜幕下如同趴伏的巨獸。除了巡夜士兵偶爾晃動的火把和更夫單調的梆子聲,營寨裏一片沉寂,甚至能聽到糧囤深處老鼠窸窸窣窣的動靜。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穀物陳腐和牲畜糞便混合的濃重氣味。
突然! 一點微弱的火光,如同鬼魅般,在最外圍的一個草料堆旁猛地竄起!那火苗仿佛有生命,貪婪地舔舐著幹燥的草莖,借著那強勁的東南風,火勢“轟”地一聲暴漲!橘紅色的火舌瘋狂扭動,瞬間就蔓延開來,貪婪地撲向鄰近的糧囤!幹燥的糧食是最好的燃料,火勢蔓延的速度快得驚人!
“走水啦——!”
“快來人啊!糧倉著火啦!”
淒厲的呼喊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如同滾油潑進了冷水,整個烏巢大營炸開了鍋!鑼聲、梆子聲、士兵的奔跑聲、慌亂的叫罵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團。
徐晃此刻早已甩掉了偽裝的外衣,露出裏麵的精悍皮甲。他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獵豹,從藏身的糧垛陰影裏猛地躥出!手中那柄沉重的開山大斧,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懾人的寒芒。“隨我破門!”他一聲暴喝,聲如炸雷,壓過了周圍的喧囂,正是他遊戲裏那句標誌性的“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氣勢!話音未落,他已如旋風般撲向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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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袁兵剛從睡夢中驚醒,衣衫不整,有的連武器都沒抓穩。隻見一道凶悍的身影裹挾著濃煙熱浪猛衝過來,那柄大斧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威勢,橫掃千軍般劈砍而下!
“哢嚓!哢嚓!哢嚓!”
令人牙酸的木料斷裂聲接連響起!三道厚重的轅門木柵,在徐晃狂暴的劈砍下,如同朽木般應聲而斷!破碎的木屑混合著火星四處飛濺!他如同一尊從地獄殺出的火神,踏著燃燒的門板殘骸衝了進去!
營寨中心最大的糧垛已經燒成了衝天的火炬,熱浪滾滾撲麵,烤得人臉頰生疼,連呼吸都帶著灼痛。徐晃一眼就瞥見一個穿著將領服飾的大漢,正被親兵攙扶著,搖搖晃晃地從營帳裏衝出來,正是負責守衛烏巢的大將淳於瓊!他顯然是剛從酒夢中驚醒,頭盔歪斜,衣甲不整,滿臉通紅,醉眼惺忪,腳步虛浮得像個剛學走路的娃娃。
“哪…哪裏來的毛賊!敢…敢燒老子的糧!”淳於瓊舌頭都大了,指著火光中的人影破口大罵,努力想看清來人。
徐晃眼中凶光一閃,根本不屑答話。他大步流星衝到那熊熊燃燒的巨大糧垛前,抬腿就是狠狠一腳踹去!“袁本初的糧?”他聲音冰冷,帶著濃重的嘲諷,“哼,留著也是禍害,不如燒個幹淨!”話音未落,那燃燒的糧垛根基被踹得鬆動,裹挾著烈焰和濃煙,轟然倒塌下來!巨大的火球和灼熱的氣浪猛地向四周爆開!
下一刻,一股狂暴的熱浪如同無形的巨拳,狠狠砸了過來!徐晃隻覺得頭上一輕,那頂沉重的鐵盔竟被這熱浪猛地掀飛出去,“當啷啷”滾出老遠!灼熱的空氣瞬間燎焦了他額前的幾縷亂發,露出了額角那道扭曲猙獰的白色箭疤,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如同一條盤踞的毒蛇,更添幾分猙獰煞氣!他毫不在意,反而迎著熱浪,再次舉起戰斧,撲向那些試圖救火、亂作一團的袁兵。慘叫聲、兵刃撞擊聲、火焰的爆裂聲,在燃燒的糧倉上空交織成一片死亡的交響。
當黎明的第一縷微光艱難地穿透官渡戰場上空的硝煙和尚未散盡的灰燼時,徐晃帶著一身煙火氣、汗水和凝固的血汙,踏入了曹操的大營。他身上的皮甲被熏得黢黑,幾處地方還有焦糊的痕跡,臉上厚厚的黃泥被汗水、血水衝開,露出底下疲憊卻銳氣不減的皮膚,額角那道箭疤尤為顯眼。每一步,靴子都沉重地拖在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中軍大帳裏,氣氛肅殺。曹操一身常服,正背對著門口看著地圖,聽到腳步聲,猛地轉過身。當他看到徐晃這副模樣時,深邃的眼眸中瞬間爆發出難以抑製的狂喜和激賞!“公明!”曹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大步上前,竟親自從案幾上端起一隻溫熱的酒盞,快步走到徐晃麵前,“烏巢火起,袁軍大亂!此乃破敵關鍵!你立下不世之功!來來來,快飲了此盞,暖暖身子,驅驅寒氣!”那酒香在彌漫著鐵鏽和焦糊味的營帳裏格外誘人。
周圍的將領們,無論是沉穩的荀彧、郭嘉,還是勇猛的夏侯惇、許褚,目光都聚焦在徐晃身上,充滿了欽佩和振奮。帳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燈花偶爾“劈啪”的輕響。
然而,徐晃卻像沒聽見曹操的話,也沒聞到那誘人的酒香。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在親兵小心翼翼捧上來的一卷厚厚的羊皮賬冊上——那是剛從烏巢混亂中搶出來的袁軍糧秣賬冊。他沾滿煙灰血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快速而有力地翻動著發黃的冊頁。濃密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仿佛要從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地名裏摳出什麽秘密。
帳內熱烈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下。曹操端著酒盞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意也微微一滯。荀彧和郭嘉交換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眼神。
突然,徐晃翻頁的手指猛地停住!指尖重重地點在冊頁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上:“韓猛營,預支糧秣七百石,另存。”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精光爆射,那疲憊感瞬間被一種急迫的警覺取代,脫口而出:“不對!三千石糧,按這賬上記的,該有七百石在韓猛營!烏巢大火,他不可能不動!”
他這話說得又快又急,如同炸雷!話音未落,他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指那賬冊,手臂一動,卻正好撞到了曹操遞到他麵前的那隻酒盞!
“啪!”
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大帳中顯得格外刺耳!溫熱的酒液和碧綠的玉盞碎片瞬間濺落在泥地上,酒香四溢。
曹操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帳內所有將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七百石糧,一支機動糧隊!韓猛!
就在這酒盞墜地碎裂的聲響餘音未絕的刹那! 帳外猛地傳來一陣急促到變調的嘶喊,伴隨著馬蹄踏碎泥濘的狂亂聲響,由遠及近,如同喪鍾敲響!
“報——!!!”
一個渾身泥漿、頭盔都跑歪了的探馬,連滾帶爬地撞開了帳簾,幾乎是撲倒在泥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嘶聲力竭地吼出了那個讓所有人瞬間心沉穀底的消息:
“急報!韓猛!韓猛的運糧隊…改道了!正…正朝著延津方向急行!離…離我們側翼不到三十裏!”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地上破碎的酒盞碎片,在初升的晨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芒。徐晃臉上的泥汙掩蓋不住他驟然繃緊的咬肌,而曹操的眼神,已經冷得像臘月的冰河,緩緩掃過帳中每一張震驚的臉龐。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鐵塊,沉重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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