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夜，漢水邊上的蘆葦蕩像一片望不到頭的墨色海洋，在冷風裏沙沙作響。徐晃就藏身在這片黑暗裏，高大的身影幾乎與蘆葦融為一體。他嘴裏叼著一根幹枯的草莖，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讓他保持著清醒。江風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薄甲，直往骨頭縫裏鑽。他眯著眼，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對岸江邊那一座座矗立的烽火台。火光在台頂跳躍，映照著隱約可見的“關”字大旗，也映紅了徐晃眼底的冷意。
    “雲長啊雲長，”他喉頭滾動，聲音低沉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帶著一絲嘲諷，“你這烽火，燒得倒是挺旺。可它能燒得到老子眼皮子底下的糧船？真當是‘烽火戲諸侯’，嚇唬誰呢？”他想起在許都時，偶爾閑暇玩上幾局那新奇的“三國殺”，關羽那“武聖”的威名在牌桌上確實嚇人，動不動就“看爾乃插標賣首！”，一刀下去要人命。可這真實的戰場，隔著滔滔江水，再鋒利的【青龍偃月刀】，又能奈他何？關鍵還得看誰斷了誰的糧道！這道理，跟牌桌上斷人“糧草牌”一樣，是要命的招數。
    突然，上遊黑黢黢的江麵上，影影綽綽漂來幾段巨大的黑影，無聲無息，像浮屍，又像斷裂的巨木。徐晃的眼神瞬間凝固了，叼著的草莖被他狠狠咬斷。來了！他不動聲色，握著腰間那柄跟隨他多年的開山大斧的粗糙木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緊接著，他手腕一沉，用斧柄對著自己腳下的木筏船幫，輕輕叩了三下。
    咚…咚…咚…
    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寂靜的夜裏蕩開細微的漣漪。
    下一刻，驚人的一幕發生了！隻見沿岸密密麻麻的蘆葦叢裏，仿佛活過來一般，幾十張巨大的、濕漉漉的葦席被猛地掀開！隱藏在下麵的，赫然是一艘艘狹長凶悍的蒙衝鬥艦！船上的軍士如同鬼魅般現身，動作迅捷得驚人，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他們手中沉重的戰斧在微弱的月光下閃著寒光，對準了那幾段漂來的“腐木”——實則是纏裹著厚重偽裝、橫亙江麵的粗大鐵索！
    “嘿——哈！”幾聲壓抑的暴喝幾乎同時響起。
    “哢嚓！哢嚓嚓——！”
    刺耳至極的金鐵斷裂聲猛地撕裂了夜的寧靜！那聲音尖銳得讓人牙酸。巨大的鐵索如同垂死的巨蟒，痛苦地扭曲、繃斷，沉重地砸入江中，濺起衝天的冰冷水花！
    刹那間，棲息在蘆葦蕩深處的水鳥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震動徹底驚飛！無數黑影“撲啦啦”地衝天而起，驚慌失措地在黑暗的夜空中盤旋、尖嘯，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亂成一片。這景象，猛地撞進了徐晃的腦海，讓他心頭一震——像，太像了！簡直像極了當年奇襲烏巢時，那衝天烈焰驚起的漫天火鴉！一樣的不祥，一樣的預示著毀滅！他握斧的手更緊了，指節捏得發白，一股混雜著血腥記憶的亢奮直衝頭頂。
    “快！衝過去！目標，糧船！”徐晃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如同在牌桌上甩出致命一擊前的低吼，“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斷糧’！”蒙衝艦如同離弦的利箭，借著水勢和槳手們憋足了勁的猛劃，悄無聲息又迅猛地撲向對岸燈火通明處那一片笨重的運糧船隊。混亂，如同瘟疫般在對岸蔓延開來。
    廝殺聲、驚呼聲、落水聲……隔著江風隱約傳來。徐晃站在艦首，如同礁石般紋絲不動，冰冷的江風吹拂著他鐵青的臉頰。他不需要親自衝殺，他的“斷糧”之策已然發動，如同在牌桌上精準地打出了那張關鍵牌。
    沒過多久，一艘蒙衝艦破開黑暗，快速靠攏過來。副將臉上沾著不知是水還是血，卻掩不住狂喜，聲音都激動得有些變調：“將軍！大捷！大捷啊！咱們截住了！整整三十艘米船！關羽的糧草，全在這兒了！”
    周圍的軍士聞言，臉上也都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興奮和貪婪，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繳獲敵方糧草，這在任何戰場上都是潑天的大功！這感覺，比在“三國殺”裏摸到一把好牌還讓人激動。
    然而，徐晃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那點因回憶烏巢而起的亢奮也迅速冷卻。他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銳利得嚇人。他大步流星地跨上最近的一艘被控製住的糧船，沉重的戰靴踩在濕漉漉的甲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在副將和軍士們愕然的目光中，他猛地抽出腰間的大斧，那斧刃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冷冽的弧光。
    “噗嗤——！”
    鋒利的斧刃狠狠劈開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糧袋！動作幹淨利落，帶著一股狠厲的決絕。
    隻見，破口處傾瀉而出的，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雪白新米！而是混雜著大量灰黃色砂礫、甚至能看到黴變黑斑的陳腐米粒！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塵土和腐敗氣息的怪味瞬間彌漫開來，嗆得人直皺眉。那米粒幹癟發暗，砂石硌眼，分明是摻了大量沙土、又存放過久的劣等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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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副將臉上的狂喜瞬間僵住，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張著嘴說不出話。
    徐晃彎腰，伸手抄起一把這所謂的“米”，任由那冰冷的、硌手的混合物從指縫間簌簌落下。他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隨即化作一聲更冷的嗤笑，帶著無盡的嘲弄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嗬！摻沙的糧？黴爛的米？就這？”他直起身，目光掃過周圍同樣呆住的軍士，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蓋過了江風的嗚咽：“這樣的‘糧草’，留著何用？！喂耗子都嫌硌牙！不如沉江！”
    緊接著，他猛地一揮手，那動作決絕得沒有半分猶豫，如同在牌桌上毫不猶豫地丟棄一張無用的廢牌：“給我砸！統統沉了！一粒黴米也別給雲長留下！”
    命令如山！軍士們從震驚中回過神，雖然心疼這到手的“戰利品”，但軍令不可違。沉重的斧頭、刀劍甚至是船槳，紛紛砸向那些鼓脹的糧袋。破裂聲此起彼伏，大股大股摻沙發黴的米糧如同汙濁的瀑布，嘩啦啦地傾瀉入滾滾的漢水之中。
    月光慘白慘白的，冷冷地照在江麵上。那些黴米和砂石在湍急的江流中迅速被卷走，形成了一個個迅速旋轉、擴大的渾濁漩渦。漩渦中心深不見底，貪婪地吞噬著一切。徐晃站在船邊，低頭凝視著那不斷旋轉、仿佛要將人靈魂都吸走的黑暗渦流。這景象，竟讓他心頭莫名一跳——太熟悉了！這漩渦，這吞噬一切的姿態，不就跟在“三國殺”裏打出那張【截輜】卡牌時，看著對手無奈將關鍵牌棄入棄牌堆，那牌堆形成的漩渦一模一樣嗎？冰冷，無情，宣告著對手資源的斷絕！他嘴角扯出一個無聲的、帶著殘酷意味的冷笑。這一招“斷糧”，可比牌桌上的【截輜】狠多了，這是真正的絕戶計！
    許多天後，當關羽敗走麥城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飛遍漢水兩岸時，徐晃正獨自一人站在當初伏擊的江岸邊。冰冷的江風依舊，吹動他染了些許霜色的鬢發。他粗糙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手中那柄舊斧的木柄，感受著上麵經年累月留下的深刻凹痕和油漬。斧刃在夕陽下反射著暗紅色的光，仿佛飲飽了血。
    他望著滾滾東去的漢水，渾濁的江水翻湧不息，似乎還能看到那些沉入江底的黴米漩渦。良久，他對著空曠的江麵，仿佛對著那個已經遠去的、曾經威震華夏的身影，低聲地、緩緩地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勝利者的慨歎，也有一絲宿命般的唏噓，像是在複盤一局終了的牌局：“雲長啊……你的【青龍偃月刀】，鋒芒無匹，能‘單騎’衝陣，能‘怒斬’敵酋，確實厲害……可這爭天下的棋局，光靠一把快刀，終究是斬不斷這千軍萬馬賴以活命的糧道啊。”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帶著幾分老兵的滄桑，“牌桌上再強的武將技，也得有‘糧’撐著，才能活到最後出殺招，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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