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夏至日，暴雨傾盆。
    經過一個多月的發展，無論是糾察隊還是聯合會，都吸引到了大量礦工踴躍參加，帶來的結果極為明顯。
    礦區可以說麵目全新，木板房被統一翻新，雖然翻新後也是木製的，但總比曾經破爛不堪的朽木要好。
    整體布局也要規整的多，按照人數分配房屋，曾經搭帳篷的礦工也有入住資格，這也讓他們認識到了集體的力量。
    資金自然是聯合會支持的，隻不過主要用來買建築材料，是礦工們出人出力將房屋搭好。
    此外，道路也鋪設了石板，並挖掘了排水溝跟汙水井，街道上再也沒有肮髒水坑，為了解決礦工們的食物問題，趙繼歌等人一方麵去城裏談商易合作，另一方麵買了抗風險農種與牲畜幼崽，帶領礦工們自力更生，並號召要節約糧食。
    參與建設的礦工們明白，這不是趙繼歌一個人的功勞，要是沒有他們的勞動，趙繼歌的設想再美好也是空中樓閣。
    雖然糾察隊的整體武力還未提起來，但麵對單打獨鬥的氣血境武夫，已經可以做到堪堪自保。
    他們比誰都知道如今這一切的不容易，因此不間斷的在礦區內巡邏，整治賣淫、酗酒、偷竊、賭博等等行為，抓到就根據程度輕重進行相關的懲罰教育，帶來的威懾足以震懾宵小，幾乎可以做到夜不閉戶、出不落鎖。
    有了聯合會的領導與糾察隊的支持，礦工們組織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公開的表示要減少勞動時長與增加工錢，這次趙繼歌僅僅是提供理論指導，他們便獨立的完成了這一鬥爭。
    從策劃到實行，全程以礦工們的意見為主，麵對氣勢洶洶的歇工，艾玉傑選擇收買工賊，結果就是工賊被唾棄到無地自容。
    套的是治安司的皮，官麵上沒法管，求助楊凱也得不到回應。
    讓鳴鏑出手？
    鳴鏑隻負責保護他的安全，礦工們又沒跟他動手，鳴鏑才懶得管這事，畢竟趙繼歌就在不遠處盯著，加錢也不行……
    最終的成果非常傲人……
    六個時辰的勞動時長縮減為四個時辰，每日工錢翻倍並嚴禁以各種理由克扣，工作期間必須提供食物，將皮鞭監工趕出礦場。
    經濟鬥爭的勝利，讓礦工們熱情高漲，也造成了改良瘟疫的蔓延……
    有了物質溫床，艾玉傑又在不斷地收買礦工，並揚言隻要放下武器，待遇再翻一倍，這次反而頗有成效……
    這是趙繼歌所不願看到的，不過現實如此，隻能耐心的做思想工作。
    他邀請劉慶等工人領袖來到學堂開秘密會議。
    待眾人都落座後，趙繼歌先是肯定道：
    “各位兄弟，前不久的歇工成果頗豐，真是讓人敬佩。”
    劉慶中氣十足：
    “還是得感謝趙老弟的支持，你說的果然沒錯，艾家的狗雜種就是怕沒人給他做工，我們團結一心不妥協，他隻能乖乖答應我們的要求！”
    “他們還敢嚇唬要殺了我們，都是騙人的鬼話，他們壓根不敢這麽做，殺了我們，他們怎麽保持現在地位，殺了我們，他們又去找誰給他做工！”
    “這話說的在理，沒了咱們勞動者，他們去哪弄飯吃。”趙繼歌由衷的誇讚，“現在鬥爭告一段落，接下來各位的目標是什麽？”
    劉慶思考片刻：
    “肯定繼續建設礦區，把我們的日子過好。”
    “對！”剩餘礦工齊齊附和。
    趙繼歌直截了當的提醒：
    “可我最近發現，有一部分礦工主張解散糾察隊，認為有聯合會就夠了，你們對此有什麽意見？”
    這個問題參會礦工們都清楚，他們其中也有些人正在搖擺，並不清楚趙繼歌提此的用意。
    見到眾人默不作聲，趙繼歌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糾察隊是萬萬不能解散的，你們是靠糾察隊跟聯合會的配合爭取到的利益，如果失去了糾察隊作為武力保證，萬一艾玉傑籌劃武力反撲，你們又該如何呢？”
    “難道再拱手將好不容易爭取得來的利益讓出去？難道還要回到曾經的生活？難道在那時候再重新建立回來？”
    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劉慶再度發言：
    “不能把我們的拳頭交出去！”
    “沒錯，千萬不能上當。”
    趙繼歌鬆了一口氣，繼續補充：
    “很多事情其實都是這個道理，短視是要不得的，如果你們隻迷戀於眼前利益，不能看到長遠的未來，隻能在原地打轉。”
    劉慶保證道：“趙老弟的警醒及時又在理，我們會注意這個問題，等散會了就去做工友們的工作。”
    “那就好，但我今天想說的不隻是這個。”趙繼歌語氣嚴肅，“這次你們的鬥爭雖然成功了，但有沒有想過還在替艾家人做工這個問題？”
    劉慶有些不理解：“這有什麽問題？”
    “生活上也獲得了較大的改變，貌似一切都在慢慢變好……”趙繼歌慢慢引導，“但你們有沒有想過，替人做工就天經地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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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慶有些納悶：
    “能獲得這些我們已經很滿足了，諸子百家都告誡做人不能太貪婪。”
    趙繼歌搖頭：
    “道、儒、法、佛……這些教派對‘貪婪’各有看法，但總的來說都是負麵評價，我隨便舉幾個例子……”
    “道教認為貪婪來源於不知足，是‘禍亂之源’，提出‘知足者常樂’’……”
    “儒教認為貪婪來源於人的天性，告誡世人‘欲而不貪’，要求‘無欲則剛’……”
    “法教認為貪婪是‘人性趨利’的結果，主張用嚴刑遏製貪腐……”
    “佛教則認為貪婪是三毒之首，是痛苦的來源，其源自於‘無明’，也就是人的癡愚，主張自我約束，修禪淨化心靈……”
    “現在我問各位兄弟，這些看法都有什麽共同點？”
    黃波的腦子轉的比較快：
    “趙老弟，這個我知道，就像你之前跟我們講課說的那樣，這些教派喜歡從人的思想出發空談，不從現實中的勞作生產中找問題，都認為貪婪是從人的腦子裏麵憑空誕生的，因此他們的主張也不觸及到改變這個世道，反而要人自我約束。”
    “沒錯！”趙繼歌很滿意，“所以啊，我們不如看看在這些教派的侃侃而談下，現實中的貪婪有沒有半點改變呢？”
    “沒有。”眾人齊聲道。
    “對，貪婪是這個世道的必然產物，不是一句兩句話就能改變的。”趙繼歌揭開答案，“而各大教派不能理解這一點，要是按照他們的說法，咱們之前的鬥爭也都是因為貪婪引起的，你們願意接受這個汙蔑嗎？”
    “那肯定不能，這群隻知道舔景隆帝皮炎的家夥，怎麽可能知道我們有多苦。”劉慶大大咧咧，但話糙理不糙。
    趙繼歌繼續說道：
    “咱們才獲得了這麽一點應得的東西，就自認為再多就是貪婪，那像艾玉傑這類隻要不反抗，就變本加厲壓榨咱們的家夥豈不是貪魔臨世，而這個天下比艾玉傑還要可憎的家夥比比皆是，因此咱們的鬥爭能跟這種貪婪混為一談嗎？”
    在趙繼歌的耐心教育下，礦工領袖們齊齊說道：“不能。”
    黃波還另外補充：
    “咱們才是真正的在跟這群貪婪的家夥作鬥爭，比諸子百家那群不食肉糜的家夥要強不知道多少倍！”
    趙繼歌起身鼓掌：
    “說的非常好！黃大哥的覺悟簡直令人佩服，我們的鬥爭非但不是貪婪，反而是在切實的解決貪婪。”
    在趙繼歌的領頭下，眾人掌聲雷鳴，黃波隻覺得無比自豪。
    待會場安靜後，趙繼歌繼續講道：
    “再回到我的問題上，從來沒有什麽天經地義就該給艾家人做工，按照我跟你們講的經濟學知識，艾家的一切其實是建立在咱們的勞動之上，即便再往前鬥爭也是應該的，這不是什麽貪婪，反而是真正的天經地義。”
    “如果僅僅停留於此，滿足當前的現狀，聯合會跟糾察隊即便一直存在，也改變不了我們的奴隸地位，隻不過我們這群奴隸過的比別人好點而已。”
    劉慶提問：“那要怎麽辦？”
    趙繼歌語氣激昂：
    “兄弟們，還記得我給你們講的階級使命嗎？”
    “記得，解放全天下！”礦工們異口同聲。
    趙繼歌潑了盆冷水：
    “停靠在當前享樂，還遠遠達不到這個要求，更何況咱們這種享樂，對於艾玉傑這種剝削者是吃苦，這難道不諷刺嗎，又有什麽好驕傲的呢！”
    劉慶著急道：“趙老弟，你別賣關子了，快跟我們說該如何。”
    趙繼歌笑著示意別急，放緩語調：
    “問題的根源其實很簡單……隻要礦山等等生產資源掌握在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手中，我們就要當一輩子奴隸被壓榨至死，因此要將其奪過來自己主持生產，我們不僅要解放全天下，還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要造反啊……”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領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趙繼歌語氣深沉，認真回答道：
    “各位兄弟，我這段時間也經常換上工服跟你們一起下礦，大家不如仔細想想，以艾家礦場的條件，咱們每一次下礦，其實跟慢性死亡沒有區別……”
    “在坐的兄弟當中，就有幾位患上了癆病，亦或者是家人患上了癆病，有些工友病入膏肓，活生生的被憋死……”
    “礦井狹窄又不通風，經常有工友熱的渾身熟透，頂板塌方事件躲都沒地方躲，挖到了地下水也沒法跑……”
    “遇上了瓦斯爆炸，連全屍都不能留下……”
    “咱們的勞動環境可以說是觸目驚心，朝廷卻總是在讚美那些有著優待的軍卒、官差之偉大，隻因為他們可以維護景隆帝的統治，而我們這些用雙手托起乾國天下的勞動者成了肮髒的螻蟻，即使是死了也無人在意，丟棄在路邊任野狗啃食，什麽追悼會、撫恤金統統都沒有……”
    “再說說咱們的後代，如果沒有聯合會與糾察隊，他們的生活會怎麽樣呢……貧瘠、無知、困乏，最終踏入咱們的輪回，如此幾代便絕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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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如今有了聯合會跟糾察隊，他們就能擺脫這種生活嗎，如果不思進一步反抗，隻是清醒又痛苦的被剝削至死，更何況聯合會與糾察隊還有被解散、被圍剿的風險……”
    眾人沉默不語，礦井是他們的第二個家，什麽情況他們比趙繼歌這個外行要清楚的多，趙繼歌說的僅僅是火焰山下燃燒的一角罷了。
    不反抗這種環境，確實是在等死。
    轟隆隆——
    夏雷滾滾，但趙繼歌的語氣無比響亮，似是要與天公比試高：
    “哪怕我們拋開指導前進的口號，這也是在為自己的生存鬥爭……”
    “這條路也注定充滿了犧牲，我也不騙你們說什麽死後會入神國，那都是麵對死亡的軟弱妥協，是玄學騙子的忽悠人的鬼話。”
    “大家現在的覺悟都在提高，也懂得個人的犧牲換來的是集體、後代的解放，我們都可以死在解放道路上，但死亡絕不屬於工人階級。”
    “從前是牛馬，如今要做人；造反者有理，革命者無罪！”
    啪——啪——啪——
    礦工們選擇用掌聲回應趙繼歌的鼓動，從最初的三三兩兩到經久不息。
    趙繼歌鞠躬致謝，直起身後示意安靜：
    “僅靠咱們是肯定不足以支撐解放事業的，這是乾國上下每一個工農的事情，這件事情很難辦到……”
    眾人有些沮喪，照這樣說就沒法翻身了……
    但趙繼歌補充道：
    “正因為如此，現在需要一批有著堅定立場、對解放事業絕對忠誠、有著深厚的戰鬥思想與奉獻精神、能夠深入廣大勞苦群眾、絕對服從組織安排、保守組織秘密……的鋼鐵戰士。”
    “各位兄弟，可否願意成為這樣的人？”
    礦工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人總是要死的，為什麽不有尊嚴的死去？”
    “是啊，為了兒子我也要試試，更何況這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死。”
    “你這話不對，是自己的利益沒錯，但同時也是大家的利益，趙老弟就說過這是有著共同點的，也就是階級利益的普遍性，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情，我們的步調應當一致。”
    “沒錯！”
    有了理想信念，有了鬥爭目標，這覺悟的礦工們聲音洪亮：“願意！”
    趙繼歌認真行了一禮：
    “寧可同肮髒製度的保衛者直接鬥爭而死，也不願像遍體鱗傷的溫順牛馬那樣慢慢死去……相對於江湖俠客，各位工人兄弟才配的上英雄這一稱呼。”
    “接下來，我要向大家介紹……工人階級的先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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