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
    在吸收新成員進燎原會後，趙繼歌拿來了通俗小冊子，分發下去要求仔細閱讀，並囑咐他們按時過來接受培訓。
    不過要偷偷的，這些冊子目前僅供內部學習，現在還不能流傳出去……
    如果思想武裝不到位，極其容易把事情辦糟糕，甚至走向反動......
    趙繼歌無比清楚這一點，就像他之前跟嶽紅嫣所說的的：思想上政治上的路線正確與否決定一切。
    路線不正確，即便是勝利，也會丟掉成果……再怎麽強調博學智慧，再怎麽強調勇敢無畏都沒用。
    在事情辦完後，嶽紅嫣跟張無為還不走，反而目光灼灼的盯著趙繼歌。
    但這個眼神在趙繼歌看來有些不妙......
    一個多月過去，這兩人的眼神鋒芒畢露，不是武道實力提升帶來的自信，而是在接受燎原會的宗旨後，與舊世界不做任何妥協的那種銳意。
    思想接受武裝的兩人，可以說戰鬥意誌拉滿。
    趙繼歌慌得一批……
    這兩是想幹嘛！
    為什麽要對他擺出這幅眼神！
    我又哪裏惹到她們了……趙繼歌忐忑不安的問道：
    “二位，你們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不必在這擺出打架的陣勢。”
    “大家現在都是文化人，在礦區要做好表率，不能再像以前，搞粗鄙的武夫那一套……”
    嶽紅嫣率先開口：
    “繼歌，你給我們看的小冊子，我們都看了。”
    “那挺好，你為啥要這個表情？”這樣說趙繼歌就更疑惑了。
    “哼！”
    張無為冷哼一聲，很快給出了答案：
    “趙繼歌，你的文章寫得很好，但你個人德不配位！”
    “何來此言？”
    被指著鼻子罵的趙繼歌無比震驚，這倆是悟出了點啥？
    張無為叉腰，氣鼓鼓的說道：
    “我跟紅嫣這幾天讀了關於乾國婦女所受壓迫的冊子，你看看你的行為，除了一些關鍵時刻，在平時壓根沒個正形，跟街邊流氓有什麽區別，跟你批判的家夥有什麽區別？！”
    “你主張婦女解放，但你卻不尊重婦女，你跟我們相處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是姓趙，而是姓騷擾，你這樣還怎麽做先鋒，沒覺得虛偽嗎！？”
    “你說過燎原會內部雖然分工不同，但主張人人平等、人人都有發言權，人人都有提出批評的資格，並且麵對同道的合理批評，要做出誠懇的自我批評！”
    “作為同道，我跟紅嫣一致商定，認為這個問題很嚴肅，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指出你的錯誤，我們的批評是有道理的，為了燎原會的發展，請你認真反思自己的行為並加以改正！”
    被斥責的趙繼歌先是一陣恍惚，反應過來後又開懷大笑：
    “是的……我向你們承認這個錯誤，並保證改變不良作風！”
    他的笑聲無比欣慰，這兩人如今的覺悟，是對他最好的肯定。
    至於錯誤，既然她們說的在理，那這種錯誤就要認,並加以改變。
    隻有什麽事情都不幹的人才不會犯錯……
    並沒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景隆帝犯錯都要發罪已詔，他又不是什麽專製皇帝……
    雖然所謂罪已詔是替整個階級背鍋，且是以一種虛偽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洗白自身…...
    就這，還有不少人被這種恩賜式反省感動的痛哭流涕，仿佛皇帝發布罪已詔後就能揭過壓迫的存在。
    而同道之間的互相批評並不是為了維護現狀，反而是為了解放事業更好地發展……
    甚至可以這樣說，造反者也需要不斷地自我革命，沒有人天生就是造反者，都是從舊社會脫胎而來的，必然的會沾染舊社會的羊水，因此需要不斷地改正舊社會、舊生活造成的壞習氣，不斷地承認革命道路上所犯下的錯誤，直到完整奉獻自己一生……
    曆代愛塑造完人、聖人的隻有統治者，革命者從不掩蓋自身的錯誤，因為他們有勇氣麵對，並且有勇氣去改變……
    趙繼歌有勇氣大方承認他並不完美，作為一個從現代大分工魂穿過來的人，沾染的惡習不少，所懂得的東西也極其有限，要是沒穿到這具身體，也就是會點武技的普通人，連武夫都算不上……
    哪怕到了如今，他也隻不過是一名懂得思政工作的武夫，很多地方都要請教別人、依靠別人，很多地方都要靠別人指正慢慢改變，但造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如果連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勇氣都沒有，連承認錯誤與改正錯誤的態度都沒有，隻能逐漸淪為群眾的尾巴，最後走向反動派的那一邊。
    雖然趙繼歌也很納悶，他在魂穿之前明明沒這麽不正經，但有些時候就是不受控製。
    比如說眼睛跟手……想到原主的珍藏話本，趙繼歌真的嚴重懷疑被坑了……
    無所謂，改就是了，畢竟原主給了他第二條命，主要原因還是賴他自己過於放縱……
    張無為還以為趙繼歌被罵瘋了，語氣有所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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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說我說話難聽，你這個人雖然承認自己有缺點，但理直氣壯的死不悔改！”
    “你要是再敢滿嘴口花花，做出不尊重婦女的舉動，我們就投票把你踢出燎原會，我們自己領導！”
    趙繼歌整理衣襟，站的筆直，語氣十分堅定：
    “針對我的錯誤思想造成的一係列違背條例、冒犯女子的行為，造成了極大的不良影響，我今天非常誠懇的向兩位道歉，也非常感謝你們的指正……錯誤是最好的先生，在以後的工作中我會時刻提醒自己改正錯誤，也希望你們能夠對我進行監督。”
    “你最好是誠心的。”
    “今時不同往日，我承認以往沒有組織的約束，有些個人思潮泛濫，確實沒個正形，我肯定會改變的，不然會做出不好的表率。”
    “那就看你的行動如何！”
    “行！”
    眼見趙繼歌的態度不似作假，兩位接受新思想的女子宣布：
    “從今天起，我們決定建立婦女聯合會，你認識的岑家姐妹也加入進來了。”
    談到工作，趙繼歌有點意見：
    “挺好，我覺得要多多吸引勞動婦女加入，你們看如何？”
    “那肯定，這還用你提醒嗎？”嶽紅嫣自信開口，“要是隻有我們，跟你說的小資聯誼會有什麽區別，要是你不改正作風，豈不是成了……”
    “絕對能改好，你們就放心吧。”
    “我其實還是相信你的……”
    “我知道……”
    ——————
    與此同時，城內某座宅院。
    武法司三人組正聚在一起，商量著趙繼歌的事情。
    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盛老鴇判斷的果然沒錯，趙繼歌確實很危險……
    不是指武力，而是指手段……
    在他的帶領下，這麽短的時間內，那麽大的礦區發展的井井有條，甚至還抽空去鬧了一趟歇工……
    三人越想越不對勁，賞銀好像還是他們帶給趙繼歌的，這算不算資敵？
    這樣的人才，要是當初態度好點，收為武法司所用，很難想象有何成就……
    但卻在自己一手操作下，將他推到治安司……
    腦子裏麵全是黨爭的三人，壓根就沒想到趙繼歌從來都不在乎官名利祿，他真正想幹的其實是掀翻朝廷啊！
    當然，這也跟武法司的對敵經驗有關，根據以往的經驗，魔門反賊都是悄咪咪的搞陰謀顛覆，比如說收買、暗殺、宮廷政變之類的玩意，哪有去依靠一群戰五渣的盲流子，而且還搞得這麽大張旗鼓......
    回顧曆史，許多造反者嘴上說百姓，實際上就是到關鍵時刻利用，用完就丟的那種……
    這也就加深了武法司三人的誤會，現在一個勁的認為趙繼歌在幫治安司下大棋，從未想過還有掀翻棋盤這一說……
    丁達有些糾結：
    “統領，這事情發展有些不對勁啊，怎麽趙繼歌替治安司去搞那個礦區分部了，而且還搞得這麽幹脆利索……”
    張旗不耐煩道：“別吵，我在思考……”
    計曉語氣擔憂：
    “可別思考了，這事要是傳上去了，我們都得完蛋，你也不想被上刑吧？”
    大意了，真大意了……張旗意識到自己把事情幹砸了，不情不願的承認：
    “這事成這樣是我的問題，誰能想到一個武夫還有這才能？”
    “你得想點辦法，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張旗有個屁的辦法，重新去舔趙繼歌？
    沒聽見他說讓上麵的人親自來嘛！
    張旗隻能無奈開口：
    “趙繼歌幹的這事，嚴格來說確實歸武法司管，壞就壞在他背靠治安司，而且事情辦得天衣無縫，那麽浩大的歇工，居然沒傷一個人，也沒喊出什麽危險的口號，你說我能怎麽辦，但凡有點把柄我就往上報了……”
    完了！
    丁達跟計曉隻感覺人生無望，準備今晚夜宿醉月樓，醉生夢死到天亮……
    看到手下的表現，張旗咬咬牙：
    “別急，咱們再觀察一陣，要是真抓不到趙繼歌的把柄，咱們就去上門跪舔請求原諒，反正咱們武夫都這個德行，不行就搞栽贓嫁禍，這事絕對不能栽我們手裏。”
    “收到！”
    即便如此，丁達跟計曉還是決定去逛窯子……
    ——————
    城主府。
    看到礦區的變化，楊凱急的如同熱鍋螞蟻，這段時間吃不飽睡不好，黑眼圈都重了幾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度操勞……
    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這群礦工就突然組織起來，不僅改造了礦區，還發起了歇工，這樣發展下去多危險……
    對了，他們還是在嶽鬆濤的支持下搞得，這背後會不會有什麽深意……
    嶽鬆濤是想靠這些螻蟻推翻自己，然後坐上城主這個位置嗎……
    這可萬萬不行！
    但一群螻蟻而已，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嶽鬆濤是不是腦子起泡了……
    楊凱的想法不謂市儈，但這確實是官僚們的想法，腦子裏麵充滿陰謀的他們，哪能理解勞動百姓為自己利益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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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官位，隻要官位還在，哪怕洪水滔天也無妨。
    看到主子的狀態，湯師爺出著主意：
    “老爺，要不還是往上報吧？”
    “報？”楊凱搖頭否定，“拿什麽報？”
    湯師爺分析道：
    “嶽鬆濤把礦區的事情交給趙繼歌，趙繼歌一個江湖武夫，去聚集這麽多泥腿子幹嘛？”
    “肯定另有目的，我看八成是想造反，還是趁早上報為好。”
    楊凱並不讚同湯師爺的分析：
    “你說的對不對先放一邊，就以趙繼歌這些時日幹的事情，你往上報他要造反，你覺得上麵的人會怎麽想？”
    “掃除黑幫治理礦區，這些功勞我在這邊呆了這麽久都沒做到，他一來就全幹了，我現在去上報說他要造反，你猜猜我上司會不會認為我在汙蔑，下我的官帽？”
    拋開事實不談，隻關注你的官位是吧……湯師爺覺得自己跟錯了人，有點想改換門頭。
    他失去了交流的欲望，轉而恭維道：“還是老爺你想的周到，我就沒想到這一點。”
    楊凱沒搭理湯師爺：
    “管他是不是匪，是匪我也沒膽去剿，吃力不討好的事誰愛去誰去，關鍵是我現在沒了匪替我辦事，最近收入有點緊張，你說怎麽辦？”
    湯師爺思索片刻，出了一個餿主意：
    “既然咱們沒有剿匪的膽子，但可以借著剿匪之名斂財！”
    “細說。”楊凱來了精神，“斂財的膽子我不僅有，而且很大！”
    湯師爺邪魅一笑：
    “想必艾玉傑那小子正愁的焦頭爛額，我們可以去向他收維穩費，美名維護礦區安穩，忽悠他下次歇工我們就介入阻止，反正到時候是按兵不動就行了，可以說是淨賺。”
    楊凱覺得這個方法可行，但他想到了一個事情：
    “前幾天歇工的時候，他還來過城主府，但我沒搭理他，現在向他拋橄欖枝，會不會不接？”
    “肯定會接的，他沒有其他選擇。”
    “那這個事情就交給你去辦，現在就去，越快越好，不會少你的那一份。”
    “明白。”
    當朝廷需要地方官員了解一切詳細細節，並事無巨細的上報之時，地方官員則希望朝廷多多了解普遍的東西……乾國什麽樣子你們自己心裏沒點數？
    所謂上報，不就是出了事情找人背鍋……
    一個拚命捂蓋子保官位，另一個則納悶天下太平，結果無非是彼此都失算……
    ——————
    不多時。
    湯師爺滿臉沮喪的回來，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力氣，腳步都有些虛浮。
    楊凱正在跟明鏡和尚喝茶，順便討論經驗，當聽到動靜後，扭頭看到湯師爺的表情，頓感大事不妙。
    他先向明鏡知會了一聲，扯著湯師爺到偏僻的角落：
    “事情辦砸了？”
    湯師爺點點頭，又搖搖頭。
    楊凱不明所以：“有屁快放，我會怪你嗎！”
    “艾家沒錢了。”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將楊凱雷的外焦裏嫩。
    看到不信任的眼神，湯師爺再度開口：“沒騙你，我去他們賬房看過，比咱們還窮……”
    “為什麽？”楊凱百思不得其解，“他艾家什麽時候缺過錢？”
    湯師爺回答：
    “前幾天不是鬧歇工，他為此付出了許多銀子維穩，但都打水漂了，隻能答應礦工們的條件，雙倍結清扣押的工錢，還為此付出了好大一筆賠償費用。”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肯定是上當了。”楊凱怒不可遏，“那些礦工的工錢才多少，即使是十倍結清，能讓艾家傷筋動骨嗎？！”
    “道理是這樣，但除了工錢，他這幾個月不間斷的被趙繼歌上門借錢，這才是支出的大頭……”
    湯師爺說的很委婉，但楊凱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借錢，有借無還也能叫借？
    馬德，這個趙繼歌敢斷他財路，有必要跟他碰一碰了，現在他可不怕趙繼歌！
    “冷靜！”湯師爺扯著楊凱不要上頭。
    楊凱冷笑道：
    “他趙繼歌得了那麽多賞銀還不夠，還去敲艾家的錢？”
    “看來他也是個俗人，不足為慮！”
    不明不白的花錢才是最恐怖的啊……為了安慰楊凱，湯師爺即便有想法，也隻能憋在心裏，嘴上使勁吹捧……
    聽到二人的交談，一旁如同老僧入定的明鏡大師站起身，走了過來：
    “二位可是在苦惱礦區的事情？”
    “算是吧。”楊凱隻想一個人靜靜。
    但明鏡大師接下來的話讓他萬分驚喜：
    “正好寂光寺最近建成，需要打響名頭，且看貧僧如何感化那群走上邪路的礦工，那個叫趙繼歌的粗鄙小兒不足為慮！”
    望著明鏡大師自信的背影，楊凱跟湯師爺默默祈禱：
    一定要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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