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巫城，城主府。
    清雅書房內，楊凱來回踱步，摩挲著手上的扳指，回憶著往昔歲月。
    淒風寒雨的天氣，一如十八年前京城的局勢……
    令人膽寒……也充滿著希望……
    此時，神武帝駕崩的消息如同巨石，砸的整座天下惴惴不安。
    相比之下，什麽蒼天的異樣、老南疆王的死訊……再到之後的科舉考場舞弊案，都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
    當然，這隻是在那時看來，如果放到現在來看，很顯然蒼天的異樣才是頭等大事……
    國不可一日無君，掌舵人的暴斃，意味著血腥鬥爭拉開帷幕。
    九子奪嫡，皇城亂鬥，攻伐倒戈……
    滿門抄斬，妻離子散，斬頭剜肉，聲名俱滅……成了那段時間京城的常態。
    年紀最小的九皇子率先出局，或者說還沒開始就屍骨無存、不知所蹤。
    這直接催化了京城的局勢，武夫的世界一直很單純，當有人不按照規矩來，那大家都別玩了……
    陰謀詭計玩到最後，還是要靠暴力來做決定，亂鬥升級成亂戰，從京城到整個京州，通通淪為慘無人道的屠戮場……
    兄弟殺兄弟，好友屠好友……
    雖不至於兵戎相見，但皇子們的私兵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掌握的暴力機關摩拳擦掌，從龍之功誰不想要？
    甚至野心大者，妄圖改朝換代……
    為了不破壞共同的利益，打到最後皇子們親自下場……
    神武帝天資卓越，剩下的八個兒子同樣不凡，為了不破壞皇城，他們相邀出海一戰……
    此舉可謂是堵上了一切，不僅有都回不來的風險，還極有可能被偷家，於是他們邀請諸子百家的掌舵人，共同坐鎮皇城互相製衡……
    更多細節不得而知，隻有二皇子拖著殘軀回來，也就是如今的景隆帝，其他皇子結局如何，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楊凱，當時隻是禁軍中的一名郎官，負責豢養戰馬……
    也就比大頭兵高了一個級別，手底下有十二名衛士……
    在皇城大亂鬥的時候，禁軍遵從神武帝的皇命並未站隊，現在事情明了，站隊似乎有些來不及，所有禁軍忐忑的等著原地解散的皇令，做好了被景隆帝親信替代的準備。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發配邊疆，反正現在又沒仗打，去哪混日子不是混，隻是待遇差點而已……
    沒想到的是，景隆帝非但不追責，反而重用禁軍。
    從京城到整個京州的維穩，乃至於配合景隆帝親信清洗其他派係遺毒，景隆帝無比信任這支上任君主留下來的勁旅。
    開出的待遇非常優厚，夥食跟軍餉要遠超神武帝在位時，以至於禁軍的兵卒每一次揮棍都鉚足了勁打……
    當回營後看到被褥上又多了銀兩時，他們二話不說再度拎著棍子出去加班，積極性要多高漲有多高漲……
    追人有速度，抬腳有準度，維穩有溫度，揮棍有力度……
    這就是當時禁軍的行事風格，一口氣出九棍不是他們的極限，而是為了讓景隆帝知道自己沒吃幹飯……
    這樣的作風，也導致在那段時間，雖然禁軍的名頭不像武法司跟赤鱗衛那麽凶狠，但也是威名赫赫，至少從廟堂到江湖，從朝野到民間，沒人不害怕禁軍的聯合執法……
    當皇位坐穩了後，景隆帝也很講義氣，禁軍中有官職者，可選擇留下繼續拱衛皇城，也可選擇到地方當土霸王。
    楊凱選擇了後者，他這種不大不小的官職，不打仗留在軍中很難進步了，還不如找個小地方作威作福。
    更夠意思的是，當提交文書後，安排的官職居然是城主……
    偏遠就偏遠吧，誰叫他隻是個小小的馬官……
    說來也是要感謝景隆帝，要不是他當年點兵，指不定自己現在還在軍中養馬。
    頂多是手下多了幾匹馬而已……
    怎麽可能躋身武道宗師，有了調去郡城的資格……
    恩情是還不完的……
    忠！誠！
    ——————
    思緒拉回到現在，楊凱從回憶中清醒。
    多年的為官生涯，不多的赤子之心早已被磨滅……
    對現在的楊凱來說，恩情歸恩情，忠誠歸忠誠，也別指望他能幹啥，撈銀子才最重要。
    反正恩情是還不完的，但不撈就沒法進步……
    以往那點小打小鬧的銀錢，顯然沒有當官後來的多……
    今天是一個大日子，想到阻礙撈銀子的心腹大患即將被解決，楊凱就頗為得意。
    前些日子明鏡和尚帶人去礦上後，應該是取得了不錯的效果，第二天就信心滿滿的過來說有法子解決礦區亂象。
    他們還拿出佛陀立誓：隻要你能把我的人弄進礦場，我就能讓那群礦工乖乖聽話！
    還說這是趙繼歌都沒法管的法子，逼問是什麽也不說，楊凱有些懷疑是不是在吹牛，但想到能解決心腹大患，他還是讓艾玉傑老實配合，這關係到大家的共同利益。
    事情幹砸了也跟他無關，出主意的是寂光寺，實行的也是他們，他隻是個中間人，出了事自有人背鍋，比喻說艾玉傑，他就是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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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自己，始終隻是一位希望忠君愛國的、勤政愛民的、貪……清正廉潔的官吏而已。
    楊凱成功的把自己哄成胎盤，甚至產生了乾國重擔在他身上扛著的錯覺……
    他也沒想想，要是寂光寺的法子真高明，何至於跑到礦場去實施……
    要是能光明正大的說服人，還需要去在背地裏搞小動作嗎？
    不過在老油條楊凱看來，光明正大跟朝廷是相悖的，有朝廷則無光明……
    話本中的智鬥都是編出來哄小孩的，那玩意太唯心了，現實壓根不講邏輯……
    真實的鬥爭實際上非常樸實無華，哪有話本中你來我往絞盡腦汁的交鋒……
    下策：
    暗殺後偽裝成自殺，從生理層麵殺死敵人……
    不過此法有風險，有些敵人背後中刀，硬說自殺就太扯了，這時候就要進行官方辟謠，嚴正聲明上述消息純屬謠言，敵人實際上死於疾病，背後的刀痕是治療造成的，跟死亡原因無關……
    中策：
    進行造謠式的汙蔑，從社會層麵殺死敵人……
    顧名思義，就是胡編亂造忽悠百姓，這法子目前來看效果不好，名聲差點的汙蔑還有用，要是遇上名聲好的，汙蔑反而成了官方認證……
    因此還衍生出了著名的政治第一定律——朝廷否認的才可相信。
    上述兩種方式可以配合在一起使用，也就是在殺死某個敵人的同時對其進行造謠汙蔑，比如說數千年前的大東國，某位姓林的將軍就死於政治暗殺，但他的屍體卻被綁在馬上朝著敵國飛奔，剛出國境線就墜下馬背，對外宣稱投敵途中墜馬身亡。
    當時相鄰的敵國皇帝氣的要命，什麽事情都沒幹白背黑鍋，換誰來都受不了……
    在國家大義的綁架下，這位林將軍具體什麽情況也不再重要，功績與錯誤想方設法的往叛國上靠，一切都被完全否定……
    這就叫殺人誅心。
    至於上策，是簡單、最有效、最可控、成本最低的法子，也就是擺一桌鴻門宴，或者邀請敵人參加他不得不來的朝會，然後……
    總之，乾國二代目景隆帝就用這法子治過不少人，像神武帝留下來的四輔就是被挨著邀請進宮商討要事……隨後慢慢的替換成他自己的人。
    其實四輔骨頭還挺硬，要麽一言不發，要麽針鋒相對，還有年輕點的，撐武法司的刑罰硬是撐了兩年半，最後沒法子，隻能以他的妻兒老小性命相威脅，不同意就當場打斷骨頭作勢上刑，逼迫他在意圖顛覆乾國認罪書上簽字，並公開遊街悔過……
    所有人都知道景隆帝想幹什麽，但一點應對的法子都沒有，天子的命令在那，不去就是不尊重天子，不尊重天子等同於造反，造反就可以派赤鱗衛全家抄斬……
    去了最後也是等同於造反，但好歹還能保全家人……
    這是無解的陽謀……
    也不是沒有試圖調兵反抗者，最後在武法司的鋼鐧下死的老慘了……
    反正不管用什麽法子，敵人已經倒台，篡改史書的筆在自己手裏捏著，想怎麽寫就怎麽寫……
    後世發現真相怎麽辦？
    開玩笑，當前勝利就行了，還能妄想名垂青史？
    因此，哪怕寂光寺的和尚形跡可疑，楊凱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怎麽做不重要，能達成目才重要。
    優勢在我！
    即便出了事情，他也可以裝作不知情，並張貼告示洗白自己……不對，應該是澄清事實。
    咚咚咚——
    書房木門被敲響，湯師爺走了進來：
    “老爺，明鏡大師已經候在前廳。”
    楊凱大喜過望：“走，一起過去。”
    湯師爺叮囑道：“老爺小心腳下。”
    “我是個武夫，還能被門檻絆倒？”
    “不能這麽說，有時候翻了船，才會懊悔沒注意到陰溝。”
    “行了，別教育我。”
    ——————
    前廳。
    明鏡和尚帶著武僧們落座，擺出冥想的架勢，看起來真有幾分得道高僧的韻味。
    他現在也頗有自信，至少自他出佛國以來，從未因此失手。
    刁民嘛，有的是法子治……
    有人撐腰又怎麽樣，不願皈依佛門的就等死吧……
    違背佛法？
    可別說笑了，那玩意是讓他遵守的嗎……
    給行為背書之時，這玩意才會起到作用，立場靈活才能幹大事。
    多拉點信徒，把業績做大做強，才有機會得到靈鷺宮的認可……
    隻有入駐靈鷺宮，才能求得超脫的機緣……
    就在明鏡即將進入老僧入定的狀態之時，楊凱走了進來，一見麵就寒暄道：
    “明鏡大師氣色不錯。”
    明鏡和尚也客套道：
    “哪裏，我觀楊城主也頗有精神，想來是境界穩固了？”
    楊凱給明鏡倒了杯新茶：
    “承蒙明鏡大師的抬舉，您那一株血參真是幫了在下大忙，可否告知在下為何能有如此功效？”
    聽到這個問題，明鏡猶豫要不要回答，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委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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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是用鮮血持續澆灌而成的，你也可以看作是血丹換了一種形式。”
    似是沒聽懂明鏡和尚的話，楊凱鐵了心要刨根問底：
    “西方佛國相當貧瘠，從哪搞來這多的鮮血？”
    這個回答讓明鏡和尚有些無語，隻能再次提醒道：
    “楊城主確定要聽？”
    楊凱語氣肯定：“當然！”
    明鏡和尚隻好緩慢開口：
    “眾所周知，佛國地產匱乏，多數都是不毛之地，既無法開墾也無法放牧，從這點上來講，確實缺乏很多東西。”
    “但同時，又有一個東西是最不缺的……”
    答案呼之欲出，楊凱搶答道：“農奴！”
    明鏡和尚點頭讚同：
    “沒錯，我之所以不說，是怕楊城主良心過不去。”
    楊凱卻笑了起來：
    “明鏡大師，良心對我這種人來講，是非常奢侈的想法。”
    “這些賤民，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服侍我們的嗎？”
    明鏡和尚嗬嗬一笑：
    “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我們佛國有真傳受不了這一點，借口遊曆往外逃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楊凱打趣道：
    “等他們遊曆歸來，肯定會丟掉所有的良心，吃的比誰都猛吧！”
    “沒錯，就像楊城主說的那樣，在當前這個世道，良心是非常可笑又可貴的東西，有良心除了能得到讚美，什麽都不會得到，沒有良心會得到謾罵，但什麽都可以得到。”
    臭味相投的兩人哈哈大笑，笑聲經久不息，放肆嘲笑心存良知者。
    待笑夠後，楊凱再度發問：
    “既然都說到這裏來了，明鏡大師是不是得給我揭開謎底？”
    明鏡和尚輕聲嗤笑：
    “當然，我們這些年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一群仗著有俠客撐腰，不識抬舉的刁民而已，既然好說不聽，那就隻能上點手段，這是他們自找的。”
    “我下的是斷腸蠱，就讓他們多疼會，最好能疼死人，讓他們知道靠著武夫不是萬能的，這樣我再過去說這是遭天譴，需要阪依小乘宗才能驅散痛苦，而後將解藥散進湯內分發下去。”
    楊凱有些愕然，沒良心歸沒良心，但也不至於這麽狠吧，說好的慈悲為懷呢？
    不過問題不大，又不是他手上染血，有因果也是這群禿驢自己擔去……
    想來趙繼歌那個隻知道靠暴力的粗鄙武夫，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楊凱讚通道：
    “手段雖然稱不上高明，甚至有些卑劣，但好用就行。”
    明鏡和尚麵露不屑：
    “他趙繼歌再怎麽特殊，也不過比其他武夫能說會道了點，嘴皮子強硬也沒法解決這個情況，要是想靠著武力破局，咱們這邊不還有城主你嗎？”
    你可別帶上我……楊凱笑的有些勉強，他終於知道明鏡拿出血參的緣故，除了向地頭蛇上供，就是為了讓自己欠人情，關鍵時刻出武力，而且這個武力還是官麵上的，能起到什麽作用不必多言。
    這比他自己用血參有意義的多……
    但出這個武力可能是會死的啊！
    有錢可以一起賺，但有難不能一起攤，這就是楊凱的人生信條。
    要是出意外，說什麽也要裝作不知情……
    明鏡和尚還在滿懷期待的等著楊凱回話，但楊凱已經開始盤算著賣隊友，不過麵上還是裝的靠譜，隻不過表情有些僵硬：“會的，會的。”
    會跑的……楊凱把這話裝在心裏。
    明鏡和尚還想誇讚楊凱夠義氣，下人便神色慌張的跑了進來，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楊凱看見這一幕，頓感大事不妙，這場景怎麽這麽熟悉？！
    上一個坐在客位上跟自己交談的，貌似叫做艾仁奇，現在已經成為腐屍了……
    楊凱試探問道：
    “城主府又被嶽鬆濤帶人圍了？”
    下人語無倫次：
    “不，不……是城主府，帶頭的也不是嶽鬆濤！”
    我尼瑪，那就是被圍了……楊凱快速思考著對策，想來想去，下定了事情不對就賣隊友的決心，這次可不能像之前那樣出頭。
    一旁的明鏡和尚不以為意：
    “楊城主莫慌，出去看看可好？”
    楊凱渾身濕透：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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