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民不舉,官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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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
    在陸長纓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了一處碼頭老店,店內的陳設十分老舊,多年的經營下,牌匾早被油煙熏得難以看清,隻能依稀看出模糊的“李記酒樓”這四個字,不過根據趙繼歌的判斷,這裏應該是吃早酒的攤位。
    想來這就是陸長纓說的特色美食,還挺對趙繼歌胃口……
    至於為什麽叫酒樓……
    宣傳嘛,總是誇大事實的,萬一真在江邊矗起酒樓呢了?
    這包含著小資產者對未來的美好意願,隻可惜現實往往會給他們當頭一棒,油汙覆蓋的是店家多少年前的野望,不將牌匾擦幹淨則是對現實的妥協……
    由於天氣不好,此刻店內有些冷清,寥寥倆人圍在著魚火鍋旁,喝著烈酒取暖侃大山,看他們的裝扮,在加上外麵停著一輛拉滿新鮮魚類的驢車,應該屬於“風浪越大魚越貴”的那波漁民。
    見到陸長纓出現,兩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漁民站起身,紛紛招手打招呼:
    “陸女俠,有些日子沒見了,這次交的朋友模樣挺俊。”
    “小陸,要不要拚個桌?”
    想到這段時間三人的食量,陸長纓挨著寒暄後,連連擺手拒絕:
    “不了,要是我們仨跟你們拚桌,你們啥都吃不到。”
    知道武夫的食量,漁民們也沒三推三請,示意不打擾陸長纓招待朋友,還主動從驢車上拿了三尾肥美草魚,交給店家加工送給三人,並囑咐他們多吃點……
    如此好意,也讓趙繼歌拱手致謝:
    “在下武忘爭,雲州籍人士,感謝幾位大哥的心意。”
    明理也跟著致謝:
    “貧僧明理,來自佛國,感謝!”
    兩位漁民哈哈大笑,擺手示意不用客氣,其中年紀大一點的自我介紹道:
    “我叫王平,本地人。”
    看起來小一些的漁民也跟著說道:
    “我叫王安,也是本地人。”
    “平安……二位可是親兄弟?”望著有些相像的麵龐,趙繼歌問出心中的疑惑。
    “沒錯,別人是打虎親兄弟,我這是打漁親兄弟,我是老大!”王平的聲音很豪爽。
    而王安則望著明理,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位叫明理的高僧,既然出自佛國,咱還來跟我們一樣喝酒吃肉,不怕佛祖懲罰嗎?”
    “我又沒打算成佛,佛祖愛咋咋滴,再說了,武夫要是不吃肉不喝酒,那還有勁嗎。”明理不以為意,學著兩位漁民把腳踩在板凳上,活脫就是一佛教流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明理揚起腦袋有些得意,有種“不在佛國就為所欲為”的無賴感。
    這個問題,對於趙繼歌跟陸長纓來說,其實答案早已一清二楚,陸長纓在說要請吃飯時,壓根就沒把佛門中人禁葷腥考慮在內,來喝早酒沒人多嘴問,明理自己也不主動提,裝作無事發生,上菜後悶頭吃就完事了……
    這叫什麽?
    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點評……
    此外,在這段時間裏,明理從一開始的遞肉就吃、遞酒就喝,到後來互相混熟了後,演變成了有肉就搶、有酒就灌,吃相極為粗魯,吃到味道差的就開始指指點點……
    這就意味著“三不原則”其實還有補充,即為“三要原則”:要主動、要爭搶、要指點……
    例如現在,既然有人揭穿了明理的偽裝,她幹脆也不裝了,指著牆上的菜牌開始狂點,大有一頓把陸長纓吃窮的架勢……
    有這樣的聖女,是大乘宗的黴運……
    當聖女交友不慎,一心認逆賊為徒,是黴上加黴……
    ——————
    趁著明理跟陸長纓點菜之際,趙繼歌的職業病又犯了。
    他向店家要了一壺黃酒,送到漁民們的桌上,搬了條空長條板凳坐下:
    “兩位老哥,我看你們收獲不錯,這麽大的風浪,你們還要下江捕魚,不怕危險嗎?”
    沒想到有人還關心自己的安危,兩位漁民灌了一口酒,你一句我一句:
    “這年頭,能有謀生的活幹就不錯了,哪敢再多求,危險也得幹。”
    “是啊,我們好歹還有船,有漁網、魚叉,多少人種不起地,地主那裏也不要他們,一搞不到工具,二找不到活計,全家都被活活餓死,南邊兩區的山村裏麵,都有在死人堆裏撿屍吃的饑民,這個世道是吃人的啊!”
    “隻要能將魚拖到盤山城裏賣,就拿這車魚來說,扣除漁獵稅後,要頂風浪安靜日子三、四天的收入,物以稀為貴嘛,不冒這個險全家都要挨餓。”
    “再怎麽珍惜,若是沒有大哥們的勞動,這些魚也無法流入市場。”趙繼歌聲音很輕,主動給兩人的酒碗滿上,“能跟我說說這漁獵稅是什麽情況嗎?”
    王平再次灌了一口酒,望著手中酒碗咂咂嘴:
    “州府說江是他們的,想要在江上捕魚,就要老老實實的交錢,漁政署的人在碼頭駐守,每次上岸都會清點魚獲,根據估值扣五成的稅,隻認錢不認貨,敢不交就命人砸船、剪網,我們這還是押著船在那邊,等外麵這車魚賣完了,還要送錢回來贖船……”
    “有些同行護船反抗,那些官差就以妨礙公務的名號毆打他們,被打死的也不在少數,往江裏麵一丟就完事,家屬來鬧就用溺水搪塞過去,敢再鬧就摸黑找到他們家,用刀砍死也沒人伸冤,畢竟民不舉官不究,再加上官官相護,隻能自認倒黴。”
    “黑啊……”趙繼歌感慨道。
    王平語氣也有些唏噓:
    “怎麽不是呢,這麽多魚要運到城裏,我們隻能在碼頭上租驢車,不含車夫一天下來要三十文錢,除此之外,我們進城還得再交入城費,一人兩文錢,一趟下來極有可能倒虧,但交錢捕這麽多魚總不能留著自己吃吧,那還沒吃完就壞了,而且我們也吃不起……”
    得到答案,趙繼歌站起身:
    “叨擾兩位大哥了,感謝替武某人解惑,也祝各位這次進城能賣個好價錢。”
    喝完最後一口酒,漁民們站起身,拍了拍趙繼歌的肩膀:
    “就憑你請的這壺酒,哪有什麽叨擾,你的菜上齊了,快趁熱去吃吧。”
    趙繼歌也做了告別:
    “慢走,小心路滑。”
    ——————
    等漁民們走後,趙繼歌扭頭,才發現陸長纓跟明理目光灼灼,盯著桌上正在沸騰的火爐流口水,就等著他回來開吃。
    他坐回位置:
    “你們都點了啥?”
    明理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剛煮熟的鱔魚,不顧滾燙的溫度塞進嘴裏,囫圇道:
    “這邊除了魚,就一些豬肉跟下水,還有各類江味,咱們吃得多,就都點了一遍,這桌吃完了再上。”
    “這怎麽好意思,讓女俠破費了,以後有機會我請客!”趙繼歌說是這麽說,動作卻絲毫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坨麻辣腸節子,吃的滿嘴流油。
    陸長纓的吃相還算斯文,聽到有人打趣自己,她也順坡下:
    “吃完這頓散夥飯,咱們進城後就散開各自回家,要是以後還能遇到就歸你請。”
    趙繼歌端起酒碗,一口悶完:
    “行,這碗酒就算我敬陸女俠,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幫助,待報仇後定會百倍奉還。”
    陸長纓同樣端起酒碗,一口悶完,麵上沒有絲毫不適之色:
    “你可別扯淡了,也別想什麽報仇,好好活著吧,你這副皮囊進城,去城中心逛一圈,以後就不愁吃喝了,何必上趕著找死。”
    這個話題趙繼歌並不想回答,他是那樣的人嗎!
    正在嚼吧嚼吧的明鏡吐出魚骨頭,嘴裏含糊不清:
    “你們嗦,這早酒是誰發明的,這一口酒一口肉,簡直太江湖了點,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