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有今天。”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得如同有人就站在他身後。陳默猛地回頭，狹窄的衛生間裏空無一人，隻有鏡子裏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諷的笑。
    “誰？”他厲聲問，心髒狂跳起來。是幻覺嗎？最近總是這樣，精神恍惚，幻聽幻視。
    “是我啊，”鏡子裏的影像動了，那個穿著定製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正是五年前慶功宴上的他，“那個說‘就算破產也能東山再起’的陳默。”
    影像伸出手，指尖抵在鏡麵上，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仿佛要穿透過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淵回響的質感，“住在這狗窩一樣的地方，連房租都交不起，跟你當年罵的那個‘廢物’，有什麽區別？”
    陳默後退一步，撞在馬桶邊緣，疼得他齜牙咧嘴。“你是假的……是我太累了……”
    “假的？”影像笑了，那笑容裏充滿了輕蔑，“你罵小林是廢物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連廢物都不如的東西。你用幾張支票就把他的命打發了，現在呢？你這條命，值幾個錢？”
    “他活該！”陳默吼道，試圖掩飾內心的恐懼，“誰讓他心理素質差，一點挫折就尋死覓活！”
    “挫折？”影像的聲音陡然拔高，“被你當眾罵作廢物，被所有人嘲笑，尊嚴被踩在腳下，這叫挫折？你當年站在金字塔尖，當然覺得別人的痛苦都是矯情！”影像的眼神變得怨毒，“你知道他死前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嗎？你知道他手機裏存著未發送的短信，隻寫了‘他們都說我是廢物……’嗎？你當然不知道，因為在你眼裏，他的命還不如你一塊手表值錢！”
    陳默的臉色瞬間慘白。這些細節，他從未深究過。當年助理提起時，他隻覺得麻煩，隨手簽了張支票了事。此刻被鏡子裏的“自己”揭開，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來：小林母親在公司樓下哭嚎的樣子，保安將她架走時她絕望的眼神，還有那張輕飄飄的支票，像一片廢紙，掩蓋了所有的血淚。
    “你現在體會到了吧？”影像的聲音又變得低沉而蠱惑，“被人罵作廢物的滋味，被全世界拋棄的滋味。你看那些年輕人，他們看你的眼神，跟你當年看小林的眼神，是不是一模一樣？”
    陳默看著鏡子，裏麵的自己穿著廉價的襯衫，頭發淩亂，眼神惶恐，確實像極了當年那個站在角落發抖的小林。巨大的落差感和罪惡感像毒蛇一樣纏繞住他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
    “為什麽不去死呢？”影像的聲音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回響，“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被年輕人踩在頭上，被曾經的下屬比下去，連自己吹過的牛都圓不回來……你這樣的人，活著就是個笑話。”
    “不……我不能……”陳默喃喃自語，雙手抱住頭，“我還有機會……我可以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影像笑得更厲害了，“你拿什麽重新來過？你的經驗？你的人脈？還是你這顆已經生鏽的腦袋？別自欺欺人了，陳默。你早就該死了。從你破產那天起，從你第一次想跳樓卻沒敢跳的時候起，你就該死了。”
    影像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陳默內心深處最黑暗的角落。他想起自己無數次站在高樓邊緣，看著下麵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著一了百了，卻又被殘存的求生欲拉回。但這一次，鏡子裏的聲音，那個來自過去的、充滿嘲諷的自己，徹底摧毀了他最後的防線。
    他想起小林墜樓的那棟寫字樓，想起自己曾經站在頂樓，俯瞰整個城市的繁華。現在，那裏成了他唯一的歸宿。
    他猛地站起身，衝出出租屋，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憑著本能走向那棟曾經屬於他的摩天大樓。
    夜晚的風很大，吹得他搖搖欲墜。他站在頂樓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城市的燈火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海。冷風吹透了他單薄的衣服，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了很多事：慶功宴上的意氣風發，破產時的眾叛親離，求職被拒的羞辱，鏡子裏那個嘲諷的自己……還有小林，那個被他罵作廢物的年輕人，在墜樓前，是否也像他一樣，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和絕望？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不知道是對小林，還是對自己，“我錯了……”
    但一切都太晚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曾被他踩在腳下的城市，眼中沒有了怨恨，也沒有了不甘，隻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靜。然後，他張開雙臂，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鳥，縱身躍下。
    墜落的過程中，他仿佛聽到了風聲在耳邊呼嘯，仿佛看到了小林站在慶功宴的角落，對他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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