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陳默用螺絲刀撬開電飯煲的底座，裏麵冒出一股燒焦的糊味。這是他從二手市場花五十塊錢淘來的，用了不到三個月，現在連煮麵都斷斷續續。他對著裏麵纏繞的電線皺起眉頭，指尖沾了點黑色的油汙，蹭在已經洗得發白的袖口上——那是他唯一一件看起來“體麵”的襯衫，袖口卻磨出了毛邊。
    出租屋的牆壁斑駁，牆角長著墨綠色的黴斑，空氣中永遠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了劣質油煙和下水道的味道。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對麵樓的陽台上曬著花花綠綠的內衣，像一麵麵落魄的旗幟。
    他拿起桌上皺巴巴的簡曆，上麵“陳默”兩個字曾經代表著輝煌科技、上市公司總裁，現在卻隻換來hr們公式化的微笑：“陳先生，您的經驗很豐富，但我們這個崗位需要更年輕、更有活力的人。”
    “活力”兩個字像針一樣紮眼。他想起上周麵試的場景，那個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的hr，一邊轉著鋼筆，一邊上下打量他：“陳先生，您看，我們團隊都是95後，您覺得您能適應這種年輕化的工作節奏嗎？”
    他當時想說，他創業時，這些年輕人可能還在玩泥巴；他簽下第一個千萬訂單時，他們或許還在為高考發愁。但他隻是張了張嘴，最終隻擠出一句：“我可以學。”
    “學？”hr笑了，“我們需要的是立刻能上手的人，不是培養新人。而且，您看這薪資要求……可能有點不符合我們的預算。”
    預算。陳默苦笑。他現在的要求，不過是能按時交上房租，能吃上一頓有肉的飯。
    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穿梭的人群。那些年輕人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手裏拿著咖啡，步履匆匆，臉上帶著屬於這個時代的自信。他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樣意氣風發，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自己腳下。慶功宴上的豪言壯語還在耳邊回響：“就算破產，照樣能東山再起。”
    真是天大的笑話。
    破產來得太快，像一場海嘯。競爭對手挖走核心技術團隊，客戶集體叛逃，資金鏈斷裂……他從雲端跌落泥潭，摔得粉身碎骨。他試過東山再起，拿出僅剩的積蓄創辦小公司，卻發現時代變了。投資人隻看商業模式是否“顛覆”，隻看團隊是否“年輕化”，他那些“豐富的經驗”，在他們眼裏成了“僵化的思維”。
    他所謂的“人脈”，在他落魄後紛紛失聯。偶爾打通一個電話，對方語氣客氣卻疏離：“陳哥，不是兄弟不幫你，實在是……現在生意不好做啊。”
    他甚至去送過外賣，開過網約車。但送外賣時，因為不熟悉路線被差評；開網約車時，因為熬夜疲憊差點出事故。他引以為傲的“聰明大腦”，在日複一日的奔波和焦慮中，變得遲鈍而麻木。
    冰箱裏隻剩下半袋掛麵和一個快爛掉的西紅柿。房東的電話又打來了，語氣不耐煩：“陳先生，這個月房租什麽時候交？再拖下去，我可要趕人了。”
    “再寬限幾天，就幾天……”他低聲哀求，掛了電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地板上有一塊深色的汙漬，像幹涸的血跡。他盯著那塊汙漬，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個慶功宴，想起小林被他罵時蒼白的臉，想起他摔在地上的報告，想起自己那句“廢物”。
    那時的他，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廢物”這個詞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回贈到自己身上。他曾以為錢能擺平一切，包括人命。現在他才知道，錢能買到的，隻是一時的安寧，而因果報應，從來不會缺席。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洗手台，鏡子裏映出一個頭發花白、眼窩深陷的男人。臉上的皺紋像刀刻一樣，眼神渾濁，再也沒有了當年的銳利。他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撲在臉上，卻洗不掉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
    “嗬嗬……”他看著鏡子，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像破舊風箱的抽動，“陳默啊陳默，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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