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台執法機器人，如同三座沉默的鐵像,凝固在門口。
    它們眼中曾經閃爍的紅色光芒,已經徹底熄滅。
    小巷裏的孩子們,好奇地看著這奇怪的一幕,小聲地交頭接耳,卻不敢靠近。
    房間內,音樂盒的旋律已經到了尾聲,最後幾個音符,在空氣中輕輕飄蕩,然後歸於沉寂。
    死一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這間小屋。
    伊凡老人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於一場荒誕的夢境。
    他無法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麽。
    那些代表著帝國絕對意誌的鋼鐵怪物,為什麽會突然停下?
    他顫抖的目光,從那些凝固的機器人身上,緩緩移到了林風的背影上。
    這個陌生的、戴著帽子的男人,從頭到尾,隻是說了幾句話,動了動手指。
    一切,就都結束了。
    恐懼,困惑,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敬畏,在他的心中交織。
    林風轉過身。
    他沒有去看伊凡,而是先看向了門口那些探頭探腦的孩子。
    他對著他們,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孩子們似乎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威嚴,雖然不解,但還是聽話地、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了小巷的拐角。
    林風這才回過頭,看向了工作台前的伊凡。
    伊凡被他的目光一看,身體猛地一哆嗦,像是受驚的兔子。
    他眼中的恐懼,非但沒有因為危機的解除而減少,反而變得更加濃烈。
    “你……你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沙啞幹澀,充滿了不確定性。
    林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隻是平靜地說道“麻煩,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伊凡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他慘笑一聲,臉上的皺紋都因激動而扭曲起來。
    “怎麽可能解決!”
    他突然激動起來,踉踉蹌蹌地衝到工作台前,一把抓起了那個剛剛被他視若珍寶的音樂盒。
    “這東西……這東西就是個禍根!”
    他的眼中充滿了血絲,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
    “就因為它,我差點被流放到礦區去挖十五年的礦!”
    “就因為它,你,一個陌生人,也差點被抓走!”
    他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長久以來被冰冷秩序壓抑的恐懼,在這一刻,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
    “美好?創造?”
    他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無盡的悲涼和絕望。
    “在這個帝國裏,這些東西一文不值!它們隻會帶來麻煩!帶來審判!”
    他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我再也不碰這些東西了!再也不碰了!”
    說著,他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音樂盒,用盡全身的力氣,準備將它狠狠地砸向地麵。
    他要砸碎的,不僅僅是一個音樂盒。
    更是他心中最後的那一點點,對於“美好”事物的眷戀和幻想。
    他和其他所有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人一樣。
    已經被那種無孔不入的、標準化的秩序,徹底磨平了棱角,抽幹了靈魂。
    他們已經不再相信,這個世界會容忍任何“無用”的美好存在。
    林風靜靜地看著他。
    他沒有上前阻止。
    也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勸慰或者命令的話。
    他知道,此刻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赦免”或者“保證”,對於一個已經被恐懼徹底擊垮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信任,一旦被摧毀,就很難再用言語來重建。
    伊凡舉著音樂盒的手臂,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著。
    他的眼中,閃爍著掙紮的光芒。
    理智告訴他,必須砸下去,才能換來未來的安全。
    但內心深處,那份堅持了一生的熱愛,卻像一根堅韌的絲線,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最終,那隻高舉的手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哐當。”
    音樂盒從他鬆開的手中滑落,掉在了鋪滿零件的工作台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伊凡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雙手抱著頭,發出了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嗚咽聲。
    他沒有砸掉它。
    但他心中的某些東西,已經碎了。
    林風看著他那絕望而痛苦的背影,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有了動作。
    他沒有走向伊凡,也沒有去碰那個音樂盒。
    他隻是緩緩地,將手伸進了自己那件灰色工裝的懷裏。
    他的動作很慢。
    在伊凡壓抑的哭泣聲中,他先是掏出了一塊晶石。
    那是一塊隻有拇指大小,卻散發著柔和藍光的晶體。
    高純度能源晶石。
    在下層區,這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硬通貨,足以讓一個家庭十年衣食無憂。
    林風將這塊晶石,輕輕地放在了工作台一個幹淨的角落。
    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緊接著,他又從懷裏掏出了一些東西。
    一套用特殊吸音合金包裹著的,極其精密的微型工具。
    有可以處理納米級零件的離子鑷,有可以校準發條張力的磁力扳手,還有一小瓶用於保養機芯的、昂貴的懸浮潤滑油。
    這些東西,都是舊時代最高等級工程師的專屬工具,在如今的帝國,早已被列為管控物資,市麵上根本不可能見到。
    林\"風將這些東西,一樣一樣地,整齊地擺放在那塊能源晶石的旁邊。
    他做完這一切,沒有說一句話。
    甚至沒有再看伊凡一眼。
    他隻是默默地,轉過身。
    然後,邁開腳步,從那三台凝固的機器人中間穿過,走出了這間小屋,消失在了陰暗的小巷裏。
    從始至終,他沒有下達一道命令。
    沒有給予一句承諾。
    更沒有宣布任何形式的“赦免”。
    他隻是,留下了一些東西。
    屋子裏,伊凡的哭泣聲漸漸停止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裏充滿了茫然。
    然後,他看到了工作台上的那些東西。
    那塊散發著夢幻般藍光的能源晶石。
    那套他隻在古老教科書上見過的、傳說中的精密工具。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滯了。
    他顫抖著伸出手,難以置信地,輕輕觸摸了一下那冰涼的離子鑷。
    那真實的觸感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幻覺。
    他愣愣地看著那些東西,又看了看那個空無一人的門口。
    他依舊不知道那個陌生人是誰。
    但他突然明白了,那個陌生人留下這些東西的意義。
    那不是施舍。
    也不是獎賞。
    那是一種無聲的語言。
    能源晶石在告訴他生存下去,不要為生計所迫而放棄。
    精密工具在告訴他繼續你的熱愛,用更好的方式,去創造更美好的東西。
    這比任何一句“我準許你繼續修理音樂盒”的命令,都更加有力。
    命令,意味著一種自上而下的恩賜,意味著被準許者依舊處於一種被動和被支配的地位。
    而這種無聲的行動,卻是一種平等的、發自內心的“鼓勵”和“引導”。
    它傳遞的信息是我相信你所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我支持你繼續做下去。
    伊凡的眼中,慢慢地,重新燃起了一點光。
    那點光,很微弱,就像風中的殘燭。
    但它沒有熄滅。
    他緩緩地伸出手,不再顫抖。
    他沒有去碰那塊價值連城的能源晶石。
    而是拿起了那把離子鑷,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掉落在工作台上的音樂盒機芯,重新扶正。
    這是一個統治方式的巨大飛躍。
    林風,正在從一個習慣於用“命令”和“征服”來解決一切的君主,開始向一個懂得用“引導”和“培育”來締造文明的引導者轉變。
    而這,比他過去所獲得的任何一場戰爭的勝利,都更加意義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