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數據牆壁，在“天穹”係統的最高層悄然建立。
    鋼鐵之城內，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異樣。
    自由貿易區裏，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紙醉金迷。
    那些叛逃者們，絲毫沒有意識到，在他們踏出貿易區邊界的那一刻，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麽。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
    玉先生就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再也沒有一個新的叛逃者，踏入貿易區的大門。
    那些原本蠢蠢欲動，正在和他的手下接觸的下層民眾，一夜之間，全都改變了主意。
    就好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將他們牢牢地擋在了外麵。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貿易區內那五百多名叛逃者，也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享樂。
    而是開始頻繁地，向商會索要更多的黃金和硬通貨。
    因為他們發現，他們的帝國電子貨幣賬戶，雖然沒有被凍結，但卻變得毫無用處。
    他們無法再給遠在城市另一端的家人轉賬，也無法再支付任何帝國體係內的服務。
    他們就像一群被關在華麗籠子裏的鳥，雖然衣食無憂，卻徹底失去了與外麵世界的聯係。
    恐慌，開始蔓延。
    自由貿易區，頂層會客廳。
    玉先生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陰沉了下來。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麵那座依舊在精準運行的鋼鐵之城，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好一個林風。”
    他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沒有毀掉我的籠子，而是直接抽幹了籠子外麵的空氣。”
    “高明。”
    “實在是高明。”
    一名下屬，戰戰兢兢地站在他的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喘。
    “總管，我們……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玉先生沉默了許久。
    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臉上那陰沉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瘋狂的、扭曲的平靜。
    他輸了。
    無論是上層腐化，還是底層滲透，他所有的計謀，都被那個年輕的君主，用一種他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輕鬆化解。
    既然陰謀已經無用。
    那麽，就隻剩下最後一張牌了。
    攤牌。
    “給我接通林風的通訊。”
    他對著下屬，下達了命令。
    “就說，我有一樣最後的‘禮物’，要當麵送給他。”
    半個小時後。
    林風的身影，獨自一人，出現在了貿易區的會客廳內。
    他沒有帶任何護衛，就像是來赴一個老朋友的約會。
    玉先生早已泡好了兩杯香茶，正坐在主位上，等著他。
    “陛下，您還敢來，真是讓玉某佩服。”
    玉先生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風毫不客氣地，在他對麵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在我的城市裏，沒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他端起茶杯，卻並沒有喝，隻是把玩著溫熱的杯壁。
    玉先生看著他那副從容淡定的樣子，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了。
    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完全掌控了局勢。
    既然如此，再偽裝下去，也就沒有意義了。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屬於上位者的傲慢與輕蔑。
    他撕下了自己所有的偽裝。
    “林風。”
    他第一次，直呼林風的名字。
    “我承認，我小看你了。”
    “你的手段，確實比我想象的，要高明一些。”
    “但是。”他的身體微微前傾，一雙眼睛，如同毒蛇般，死死地盯住了林風。
    “你贏的，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聰明罷了。”
    “在真正的‘大勢’麵前，你所有的掙紮，都毫無意義。”
    林風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哦？願聞其詳。”
    玉先生靠回到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擺出了一副說教的姿態。
    “你這座所謂的帝國，不過是一個建立在沙灘上的城堡。”
    “它看起來宏偉，堅固，秩序井然。”
    他輕蔑地笑了一聲。
    “但實際上，它脆弱得不堪一擊。”
    “因為它，根本沒有靈魂。”
    “你看看你的城市，看看你的人民。”
    他用手指，點了點窗外。
    “他們像不像一群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每天，在固定的時間起床，去固定的崗位工作，吃著同樣的營養膏，穿著同樣的衣服。”
    “他們沒有熱情，沒有夢想，更沒有創造力。”
    “在你的鐵腕統治下，他們甚至連放聲大笑，都像是一種需要被審批的罪過。”
    “你這裏，沒有音樂，沒有藝術，沒有詩歌。”
    “沒有任何一樣，可以被稱為‘文化’的東西。”
    “你的帝國，說到底，不過是一台巨大、冰冷、高效的戰爭機器罷了。”
    “而機器，是永遠不可能戰勝‘文明’的。”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眼神中充滿了優越感。
    “我們綠洲聯盟，和你不一樣。”
    “我們推崇的，是‘柔性統治’。”
    “我們鼓勵商業，鼓勵藝術，鼓勵一切能讓人感到快樂和幸福的事物。”
    “我們的人民，或許沒有你的人民那麽‘高效’，但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會哭，會笑，會愛，會恨。”
    “他們擁有自由的靈魂。”
    “而這，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林風，曆史會證明，你這種依靠高壓和恐懼建立起來的機器帝國，最終隻會被時代所淘汰。”
    “像我們綠洲聯盟這樣，懂得尊重人性、利用人性的‘柔性文明’，才是這個世界的未來。”
    他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
    他企圖，從最根本的理念上，徹底擊垮林風的統治自信。
    他要讓林風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都是逆流而行的。
    他說完，便靜靜地看著林風，等待著他的反應。
    他期待看到林風憤怒，辯駁，甚至是茫然失措的表情。
    然而，林風的反應，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林風沒有說一句話。
    他隻是靜靜地聽完。
    然後，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說完了嗎？”
    他輕聲問道。
    玉先生皺了皺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林風沒有再理會他。
    他伸出手，輕輕地，推開了會客廳的窗戶。
    “嘩——”
    窗外，鋼鐵之城那獨有的、混合著機油與金屬氣息的風，吹了進來。
    也就在這一瞬間。
    一陣悠揚的、歡快的、充滿了生命力的樂曲聲，伴隨著風，飄進了這間壓抑的會客廳。
    那樂曲聲，有些稚嫩，有些雜亂，並不專業。
    卻充滿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純粹的快樂。
    玉先生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下意識地，也走到了窗邊，朝下看去。
    隻見，在貿易區外的巨大廣場上。
    那個曾經因為修理音樂盒，而差點被流放的老工程師伊凡，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
    他的麵前，擺放著各種各樣，被他從廢品堆裏修複好的、稀奇古怪的前文明樂器。
    有走了音的小提琴，有生了鏽的薩克斯，還有一些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造型奇特的打擊樂器。
    而在他的周圍，圍著一大群，大概有二三十個，下層區的孩子。
    那些孩子，正一臉興奮地，在伊凡的指導下，笨拙地，演奏著那些樂器。
    他們拉著小提琴，吹著薩克斯，敲著那些破銅爛鐵。
    雖然不成調，甚至有些刺耳。
    但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那種最純粹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曲終了。
    孩子們發出了震天的、銀鈴般的歡呼聲和笑聲。
    那笑聲，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富有感染力。
    它像一道最溫暖的陽光，瞬間刺穿了玉先生剛才用言語編織起來的、那張關於“冰冷機器”的、陰暗的大網。
    玉先生呆呆地看著窗外那一幕。
    他臉上的傲慢與優越感，寸寸碎裂，最終，變成了一片死灰。
    林風就站在他的身邊，沒有說話。
    他隻是用這一扇窗外的景象，對自己這段時間的改革成果，進行了最響亮，也是最有力的一次展示。
    他向他的對手，也向他自己，無可辯駁地證明了。
    他的帝國，已經不再，隻是一台冰冷的機器了。
    它正在慢慢地，長出屬於自己的，溫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