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刑仙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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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白骨手懸在苦海遺跡上空時,指節間還凝著未散的陰寒。指骨泛著青灰,像是被千萬年的怨氣浸過,每一道骨縫裏都嵌著細碎的黑色紋路——那是無數生靈的怨念凝結而成的“罪紋”。它本是祖龍道骸崩裂時,從龍骨縫隙裏生出的邪物,以吸食苦海遺跡裏的罪孽為生,指掌開合間能引動方圓千裏的亡魂哭號。可此刻,它指節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青灰的骨麵上泛起細密的裂痕,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攥住,正從指根往指尖寸寸碾碎。
    “哢嚓——”
    第一聲脆響從拇指骨傳來時,骨縫裏的罪紋突然像活過來的蛇,瘋狂地扭動著想要逃離,卻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死死鎖在骨頭上。緊接著,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裂痕如蛛網般蔓延,白骨手在劇烈的震顫中發出哀鳴,那聲音不是來自喉嚨,而是骨縫摩擦時的高頻嗡鳴,聽得人耳膜發麻。不過瞬息之間,整隻手便在一聲刺耳的裂帛聲中碎了——不是炸開,而是像被無形的刀刃切成了千萬片,每一片都薄如蟬翼,帶著半透明的質感,在空中打著旋兒往下落。
    那些骨片飄落時,竟真的像極了雪花。隻是這“雪花”落地時不會融化,反而在接觸到苦海遺跡的黑泥時,發出“滋滋”的輕響。黑泥裏翻滾的罪孽被骨片觸碰,竟像沸水遇了冰,瞬間凝結成透明的冰晶,而骨片本身則泛起柔和的白光,把罪紋一點點驅散。可就在它們快要落進黑泥的刹那,一股無形的引力突然從半空傳來,所有骨片猛地頓住,隨即像被磁石吸附的鐵屑,朝著同一個方向聚攏。
    骨片在空中碰撞、拚接,發出細碎的“嗒嗒”聲。先是一根細長的柱形輪廓慢慢顯現,接著是頂端凸起的圓頭,圓頭表麵漸漸浮現出螺旋狀的紋路——那紋路竟與星海慈航留下的星圖隱隱相合,每一道螺旋都對應著一顆星辰的軌跡。不過片刻,原本碎裂的白骨已凝聚成一枚寸許長的琴軫,通體瑩白,螺旋紋裏流轉著淡淡的金光,方才的陰寒蕩然無存,倒像是用昆侖山上萬年暖玉雕琢而成。
    琴軫懸在半空時,苦海遺跡裏突然起了風。這風不似尋常的風,帶著清冽的道韻,吹過黑泥時,竟讓那些翻滾的罪孽像潮水般退去。風裏夾著若有若無的琴音,像是有人在遙遠的星海深處撥動琴弦,引得琴軫輕輕震顫起來。它緩緩轉動著,朝著不遠處那根盤繞著祖龍道骸的玉柱飛去——玉柱頂端,九根琴弦正泛著幽光,那是用道哭之淚、量劫之絲、仙骨之髓糅合而成的“九劫弦”,此刻第九弦正微微顫動,弦身上凝著一滴懸而未落的玄冥淚鑽,像一顆隨時會墜碎的星辰。
    琴軫撞上第九弦的刹那,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一聲清越的“叮”。那聲音像是從亙古傳來,帶著某種規則的力量,落進耳中時,竟讓人覺得魂魄都被滌蕩了一遍。苦海遺跡裏翻騰的黑泥瞬間靜止,那些原本張牙舞爪的罪孽虛影有披發的修士、斷尾的蛟龍、碎裂的蓮台)突然定在原地,身上的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而這聲“叮”像一把鑰匙,捅開了九天與苦海的屏障。九重天穹頂原本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被厚厚的劫雲籠罩,可此刻竟如被利刃剖開的綢緞,從中間裂開一道金色的縫隙。縫隙裏先是透出萬道金光,接著一卷帛書緩緩垂落。帛書邊緣泛著陳舊的米黃色,邊角處有磨損的痕跡,像是被翻閱過千萬次,可上麵的字跡卻嶄新如初——那是用真正的“道金”書寫的文字,每一個字都懸浮在帛書表麵,發出溫暖的光暈。
    “律一:刑骨為琴”——第一個字浮現時,苦海遺跡裏所有散落的白骨有修士的指骨、妖獸的肋骨、仙人的頭骨)突然齊齊震顫,朝著九脊量天琴的方向匯聚,在半空凝成一道白色的光河。
    “律二:道哭作弦”——第二個字顯現時,星海深處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那是星海慈航破碎時留下的道哭餘韻,順著金光縫隙湧進苦海遺跡,與九劫弦纏繞在一起,弦身上頓時泛起水紋般的波動。
    “律三:孕劫成仙”——第三個字落地的瞬間,苦海遺跡的地麵突然裂開無數道細紋,每道細紋裏都滲出銀色的液體,那是被封印在地下的“仙胎露”,此刻正朝著九個方向湧去。
    那九個方向,正是九顆天哭繭懸浮之處。天哭繭本是量劫降臨時,天地為收容劫煞所生的繭,外殼是灰蒙蒙的,上麵布滿了血色的紋路,像一個個隨時會炸裂的雷球。可仙胎露湧到繭下時,灰蒙蒙的外殼竟開始變得透明,露出裏麵蜷縮的輪廓——那是九個背生蝶翅的嬰孩,肌膚瑩白,蝶翅上泛著七彩的光,像是用晨曦織成的。
    “哢嚓、哢嚓……”
    九顆天哭繭幾乎同時裂開,裂痕裏透出的光把整個苦海遺跡照得如同白晝。九個嬰孩從繭裏爬出時,蝶翅輕輕扇動,帶起細碎的光屑,落在黑泥上便生出青綠色的嫩芽。他們張開嘴,發出的啼哭聲不像尋常嬰兒那般刺耳,反而像風鈴在清泉裏搖晃,又像琴弦被微風拂過——那是刑仙道胎的初啼,蘊含著“洗罪”的力量。
    啼哭聲漫過之處,最先變化的是那朵道蓮。它本生在苦海中央,花瓣是深紫色的,每一片花瓣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罪孽印記,花心處甚至能看到無數扭曲的人臉,那是它吞噬過的生靈殘魂。可被啼哭聲籠罩時,深紫色的花瓣竟一點點褪去顏色,像被清水洗過的綢緞,漸漸變成了淡青色。花瓣上的罪孽印記開始剝落,化作黑色的飛灰消散在風裏,而原本沉甸甸的花盤則變得輕盈,最後竟縮成了巴掌大的模樣,花瓣舒展如葉,成了一片青萍。青萍浮在剛生出的清泉上,葉麵上還凝著一滴露水,倒映著九道嬰孩的身影。
    緊接著是玄冥淚鑽。它本是玄冥神龜在量劫中流的淚,凝結了無盡的悲苦,通體漆黑,懸在半空時能吸走周圍所有的光。可啼哭聲傳到它身邊時,漆黑的外殼突然泛起水光,像冰塊遇了暖陽,竟一點點融化開來。融化的淚鑽沒有變成黑水,反而化作了漫天的晨露,每一滴都晶瑩剔透,落下來時,有的落在青萍上,有的落在新抽的嫩芽上,有的則落在了九個刑仙道胎的蝶翅上——蝶翅沾了晨露,扇動時便灑下更多的光屑,把苦海遺跡的黑泥染成了淡綠色。
    最後變化的是量劫邪瞳。它嵌在苦海遺跡的地底深處,是一隻巨大的豎瞳,瞳孔是血紅色的,周圍布滿了金色的瞳紋,據說能看透三界的罪孽,卻也能引動量劫。它原本死死盯著九顆天哭繭,像是隨時會撲上去吞噬,可啼哭聲鑽進地底時,血紅的瞳孔突然收縮,金色的瞳紋漸漸變得柔和。它緩緩從地底升起,血紅色褪去,化作溫潤的銀白,瞳紋舒展成環形,竟真的像一輪明月懸在了半空。月光落在地麵上,不是清冷的,而是帶著暖意,照得青萍上的露水閃閃發光。
    就在這時,祖龍道骸盤繞的玉柱突然發出了聲響。那玉柱本是昆侖山上的通天玉髓所製,高千丈,粗十圍,表麵刻著祖龍的鱗片紋路,每一片鱗片都栩栩如生,泛著玉石的冷光。祖龍道骸像一條金色的巨蛇,緊緊盤在玉柱上,龍鱗與玉柱摩擦處生出淡淡的金霧,那是龍族的本源之力。可此刻,玉柱內部突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響,像是有巨物在裏麵衝撞。祖龍道骸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發出一聲震耳的龍吟,龍爪死死摳住玉柱,想要穩住它,可玉柱表麵還是裂開了第一道縫。
    裂縫裏湧出的不是玉屑,而是金色的柱髓——那是玉柱億萬年凝結的精華,像融化的黃金,帶著灼熱的溫度。柱髓順著裂縫流淌,在玉柱表麵匯成金色的溪流。祖龍道骸知道無法挽回,緩緩鬆開了龍爪,金色的龍身從玉柱上滑下,落在地麵時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光帶,護住了那片青萍和九個刑仙道胎。
    “轟——”
    玉柱終於支撐不住,朝著苦海中央轟然倒塌。倒塌的瞬間,所有的柱髓突然在空中凝聚,金色的溪流匯成漩渦,漩渦中心漸漸浮現出一把琴的輪廓。先是琴身,像用千年古木製成,泛著溫潤的光澤;接著是琴弦,九根弦在空中繃直,泛著金、青、紫、白等不同的光;最後是琴頭,雕刻著九條龍脊的紋路,與祖龍道骸的鱗片紋路如出一轍——九脊量天琴終於成型。
    它懸在半空時,琴身還在微微震顫,發出的餘韻裏竟夾雜著星海慈航的道哭聲。那哭聲不悲反柔,像是在訴說著某種期待,順著琴軫處的螺旋紋擴散開來,朝著明月的方向飛去。此刻的明月正懸在地麵上空,銀白的光芒裏透著淡淡的金色,那是量劫邪瞳化作明月後,被晨露與青萍的清氣滋養,漸漸生出的“孕靈”之力。
    琴軫的光落在明月上時,明月的中心突然泛起一圈漣漪。漣漪裏,能看到一點微弱的金光正在慢慢凝聚,像一顆剛種下的種子。那是第四十六顆天哭繭的雛形——它本該在量劫最盛時誕生,卻被九脊量天琴的餘韻引到了這裏,要在明月的核心裏孕育。
    九個刑仙道胎此刻正圍著青萍玩耍,蝶翅扇動的光屑落在九脊量天琴上,讓琴弦輕輕顫動。青萍下的清泉裏,倒映著天、地、琴、月、嬰孩的身影,竟形成了一幅奇異的圖景——那是“刑終道生”的景象,是苦海遺跡從罪孽之地化為新生之所的證明。
    而九脊量天琴的琴身上,祖龍道骸的氣息與星海慈航的餘韻正在交融,琴軫的螺旋紋裏,白骨手殘留的最後一絲氣息也被煉化。它靜靜懸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麽——或許是第四十六顆天哭繭的誕生,或許是某個能撥動它琴弦的人,又或許,是下一次量劫降臨時,它將以“刑”之名,奏響新生的序章。
    明月中心的金光越來越亮,第四十六顆天哭繭的輪廓已隱約可見。苦海遺跡裏,風不再帶陰寒,泥土不再泛黑,連空氣裏都飄著青萍的清香。那些曾經的罪孽,或化作青萍,或化作晨露,或化作明月,都成了這片新生之地的一部分。而九脊量天琴的餘韻還在回蕩,像一首未完的歌,在等待著新的音符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