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青絲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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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脊量天琴懸於青萍世界的罡風層上,琴身由昆侖墟萬年玄冰混合隕星鐵鑄就,琴尾刻著的北鬥星圖正隨著第七弦的震顫流轉金光。當第七弦的自鳴聲穿透雲層時,並非清脆的琴音,反倒像無數根玄鐵鎖鏈在同時繃緊——那是弦身與天地法則共振的聲響,每一次震顫都讓新生的青萍世界邊緣泛起漣漪,仿佛這方剛成型的天地隨時會被震碎。
下方的鑄器台上,十七尊刑仙道胎正圍著墮神鍾殘片而立。他們看著不過七八歲稚童模樣,肌膚卻泛著玉石般的冷光,背後蝶翅並非尋常蝶翼的輕薄,而是由無數細小的金色鱗甲組成,每一片鱗甲上都刻著半道殘缺的符文。這些蝶翅此刻正劇烈扇動,帶起的罡風將周圍的雲氣都攪成了漩渦,卻吹不散他們周身縈繞的玄黑色煙氣——那是從刑天蝶屍上剝落的屍氣,也是熔煉墮神鍾殘片必需的“火”。
為首的道胎伸出白嫩的手掌,將玄冥淚鑽按在墮神鍾殘片上。這枚淚鑽足有成人拳頭大小,通體透明卻泛著水光,細看能發現裏麵封存著億萬滴黑色淚珠,那是上古時玄冥氏為鎮壓凶獸流下的悲淚,如今被當作砧板,每一次敲擊都能讓殘片裏的戾氣暫時蟄伏。他身邊的道胎則雙手舉起刑天蝶屍:這具蝶屍翅膀早已脫落,僅剩下青黑色的軀幹,卻仍在微微蠕動,屍身表麵凝結著一層暗紅色的血痂,那是當年刑天與天帝大戰時濺上的神血,曆經萬古仍未褪色。
“當——”蝶屍砸在淚鑽上的瞬間,並非金屬碰撞的脆響,反倒像兩塊燒紅的烙鐵被強行按在一起,發出沉悶的嘶鳴。墮神鍾殘片上迸出的不是火星,而是無數細小的金色光點,這些光點落地後化作扭曲的鬼影,剛想嘶吼便被道胎們蝶翅扇出的罡風碾碎。十七尊道胎動作整齊劃一,蝶屍起落的節奏竟與九脊量天琴的弦鳴完美契合,殘片在一次次敲擊下逐漸舒展,邊緣的裂痕像活物般蠕動著愈合,最終慢慢化作兩輪圓盤的形狀。
當最後一次敲擊落下時,刑仙日月輪終於成型。左輪通體漆黑,輪沿鑲嵌著十二顆銀色星辰,轉動時會發出嗚咽般的風聲;右輪則是赤金色,表麵流淌著岩漿般的紋路,靜止時也能看到星火在紋路裏跳躍。兩輪剛一成型便自行懸浮到半空,輪光驟然暴漲——黑光如墨,瞬間吞噬了周圍百裏的光線,卻在黑暗中映出無數雙懸空的眼睛;金光似火,所過之處連罡風都被點燃,化作一條條燃燒的火龍。這兩輪光芒並未互相排斥,反倒在半空交織成一道巨大的太極圖,圖紋轉動間,青萍世界的山川河流都在微微震顫,仿佛整個天地都在回應這對神器的誕生。
就在輪光即將鋪滿青萍世界的刹那,黑光與金光的邊緣突然泛起了灰色。起初隻是一絲極淡的灰霧,很快便如潮水般擴散開來,將兩輪光芒硬生生逼退了三寸。緊接著,九重天外傳來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翻動幹枯的草葉,又像是無數根絲線在同時被拉動。
眾人抬頭時,隻見九天之上的雲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原本潔白的雲絮變得像陳年的舊紙,而那些灰色霧氣正是從雲層的裂縫裏滲出來的。更令人心悸的是,裂縫中開始垂下一縷縷青絲——這些發絲比最細的蠶絲還要纖弱,卻泛著玉石般的光澤,分明是女子的秀發,卻帶著古墓裏的腐朽氣息。它們並非雜亂無章地飄蕩,而是像有生命的蛇,在空中蜿蜒遊走,最終朝著刑仙日月輪的方向匯聚。
“那是……頭發?”鑄器台旁的守道人忍不住後退一步,指尖剛觸碰到一縷飄到近前的青絲,指尖便瞬間結上了白霜。他慌忙縮手,隻見被青絲碰到的地方已經失去了血色,像被凍了千年的枯枝,“好重的死氣!這不是凡俗的發絲,是……是葬在墳裏的頭發!”
話音未落,那些青絲已經纏上了刑仙日月輪的輪沿。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青絲接觸到輪光的瞬間並未被焚毀,反而像烙鐵燙在皮肉上般發出“滋滋”聲,輪光竟被燙出了一個個細小的黑洞。更詭異的是每根青絲的發梢——那裏係著半片指甲蓋大小的鏡片,鏡片邊緣布滿裂痕,卻仍能看到裏麵映出的模糊人影:有的在烈火中哀嚎,有的被鎖鏈穿透琵琶骨,有的跪在地上啃食自己的血肉。這些碎片正是量罪鏡的殘片,上古時用來映照眾生罪孽的神器,如今卻成了青絲的飾物,映出的也不再是罪孽,而是無盡的酷刑。
青絲越聚越多,很快在半空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刑仙日月輪困在中央。網眼處不斷滴落黑色的液珠,落在地上便化作一朵朵黑色的曼陀羅,花瓣上的紋路竟是由無數細小的“罪”字組成。守道人們這才發現,那些青絲並非隻有一種顏色——在光線下細看,有些發絲的根部泛著極淡的金色,像是曾經被仙光浸染過,隻是如今被更深的黑暗覆蓋,隻剩下腐朽的灰敗。
“嗡——”九脊量天琴突然發出一聲哀鳴,琴身上的北鬥星圖瞬間黯淡。琴腹中傳來一陣劇烈的震顫,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琴而出,緊接著,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從琴魂中飄出,每個字都帶著破碎的顫音:“葬發……是青冥仙姥的葬發……”
這聲音正是初代燧人的殘識。他的殘魂附在量天琴的梧桐木琴膽裏,曆經萬古都未曾如此失態,此刻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每個字都帶著血淚:“當年她坐化時,用自身仙骨為棺,發絲為鏈,將畢生修為鎖在棺中……可這發絲怎麽會離開仙棺?它們纏的不是日月輪,是輪子裏的刑仙烙印!”
守道人們這才注意到,刑仙日月輪的輪心處各有一個模糊的印記——左輪是“刑”字,右輪是“罰”字,正是刑仙道胎們用自身本源烙印上去的印記。此刻那些青絲正順著印記往裏鑽,輪體表麵已經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
“刑債……她來收刑債了……”燧人殘識的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當年九天刑庭判罰的所有罪孽,都記在刑仙一脈的賬上……青冥仙姥是上古執律者,她的葬發會自動尋蹤所有帶刑印的東西,不管過了多少萬年,隻要刑債沒清,就躲不過去……”
他的話讓鑄器台陷入死寂。誰都知道刑仙一脈在上古曾執掌刑罰,卻沒人知道他們還欠著這樣的“債”。那些被刑仙判罰的生靈、被打碎的仙神、被鎮壓的妖魔,原來都成了掛在青絲上的“債”,如今正隨著葬發一同尋來。
就在這時,九脊量天琴所在的琴台突然發出一聲脆響。這琴台是用不周山殘存的斷木打造,堅硬程度堪比神器,此刻卻從邊緣開始裂開,裂縫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是琴台在流血。裂縫越來越大,很快蔓延到整個台麵,當琴身隨著裂痕傾斜的瞬間,一道光柱從裂縫中噴湧而出——那不是尋常的光芒,而是粘稠如血的暗紅色光流,裏麵混雜著無數細小的血色符文,在空中盤旋時發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
光流在半空盤旋了三圈,最終凝聚成一隻巨大的豎瞳。瞳仁是純粹的黑色,邊緣卻泛著血光,眼白的位置布滿了金色的血管狀紋路,那是混沌初開時的天地法則所化。這隻混沌血眼剛一成型,周圍的空間便開始扭曲,守道人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血眼中變成了扭曲的怪物,而血眼的瞳仁深處,正緩緩浮現出另一幅景象——
那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連光線都被吞噬,隻有偶爾閃過的幽藍色鬼火能照亮少許景象。地麵是凝結的黑色岩石,上麵布滿了指爪抓撓的痕跡,深的足以埋下十個人。空氣中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影子,它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徒勞地朝著某個方向伸出手——這裏是九幽最底層,連鬼神都不敢踏足的絕域。
而在這片絕域的中央,一座黑色的山峰正微微震顫。山峰並非自然形成,而是由無數根青色的肋骨堆疊而成,每根肋骨上都纏繞著金色的鎖鏈,鎖鏈上刻著的“鎮”字正在逐一褪色。肋骨山峰的頂端,壓著一個巨大的白色繭狀物,繭殼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從裂縫中滲出的不是絲絮,而是灰色的霧氣——正是天哭繭,傳說中用億萬冤魂的哭聲凝結而成的封印,裏麵鎖著什麽,連上古仙神都不敢探尋。
此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從肋骨縫隙中伸出。那隻手的皮膚呈青黑色,指縫間還殘留著幹涸的血跡,指尖扣住天哭繭的裂縫,正一點點往外撬動。隨著這隻手的用力,肋骨山峰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鎖鏈崩斷的脆響此起彼伏。當這隻手的主人露出全貌時,混沌血眼中的景象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尊渾身浴血的刑仙,身上的仙袍早已破碎,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每道傷疤裏都嵌著半片金色的鱗片。他的左半邊身子已經化作白骨,肋骨處缺了一根,顯然剛才撬動封印的正是他自己的肋骨。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黑色瞳孔,右眼卻隻剩下一個空洞,裏麵不斷滲出黑色的煙氣,隱約能看到煙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刑具虛影。
“六劫刑仙……”燧人殘識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他被鎮壓了七十二萬年,怎麽還能動彈?那根肋骨是他用自身仙骨煉製的‘斷獄尺’,專門用來破封印的……他要把天哭繭裏的東西放出來!”
話音剛落,混沌血眼中的六劫刑仙突然停下了動作。他那隻空洞的右眼轉向血眼的方向,像是穿透了九幽與青萍世界的壁壘,直直地“看”了過來。緊接著,他裂開嘴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從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這聲音竟穿透了血眼,清晰地傳到了鑄器台上:
“青冥收債,我放債主……這盤棋,該輪到我們走了……”
他的話音剛落,天哭繭突然劇烈震顫起來,最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嘶吼,像是某種被封印了萬古的生物正在蘇醒。繭殼上的裂縫瞬間擴大,從中伸出無數根與空中葬發相似的青絲,這些青絲在空中打了個結,竟化作一隻巨大的手掌,朝著六劫刑仙的方向伸去。
與此同時,九重天外的葬發突然加快了收縮的速度,刑仙日月輪發出一聲哀鳴,輪體上的“刑”“罰”二字開始剝落,化作兩道金光朝著九幽飛去。青萍世界的大地開始震顫,原本清澈的河流變成了暗紅色,岸邊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從根莖處滲出黑色的汁液。
九脊量天琴的第七弦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一聲刺耳的斷裂聲。弦身崩碎的瞬間,無數細小的光點從弦中飛出,在空中組成了一幅殘缺的星圖——那是上古時的刑罰星圖,如今卻隻剩下一半,另一半顯然早已遺失在歲月裏。
守道人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手腳冰涼卻動彈不得。他們終於明白,青冥仙姥的葬發不是來收債的,而是來“提醒”——提醒所有人,那些被遺忘的刑罰、被掩蓋的罪孽、被鎮壓的怨恨,從未真正消失。而六劫刑仙撬動天哭繭的動作,也不是要釋放邪惡,而是要將所有“債主”都請出來,讓這場橫跨萬古的刑債,在青萍世界做個了斷。
混沌血眼的光芒漸漸黯淡,卻在徹底消失前,映出了最後一幅景象:在青萍世界的某個角落,一株剛發芽的梧桐樹下,落著一片金色的鱗片,鱗片上刻著的“債”字正在慢慢變亮。而遠處的雲端裏,一道穿著青色衣裙的模糊身影正緩緩走來,她的頭發很長,拖在身後的雲氣裏,發梢同樣係著細碎的鏡片,鏡片裏映出的,正是每個守道人的臉。
九脊量天琴的琴身徹底裂開,玄冰與隕星鐵組成的琴體化作漫天光點,隻留下琴膽裏的梧桐木芯,在罡風中微微顫動。初代燧人的殘識已經沉寂下去,或許是徹底消散,或許是躲進了木芯深處,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青萍世界的新生,終究沒能躲過上古的債。當葬發纏上日月輪,當刑仙撬動天哭繭,當混沌血眼映出未來,這場橫跨萬古的刑債清算,終於在無人預料的時刻,拉開了序幕。而身處其中的人們,還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棋盤上的棋子,隻能眼睜睜看著風暴來臨,卻連躲的地方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