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星髓哭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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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刑淚珊瑚林的第七根枝杈折斷時,斷裂處的截麵突然泛起青紫色的光暈。那光暈並非向外擴散,反倒像被無形的力量攥住,在枝杈殘端凝成一團跳動的光團。這光團起初如螢火般微弱,卻在三息之間膨脹至丈許大小,外層的光暈逐漸褪去,露出內裏青灰色的石質肌理——那是一塊碑石,碑麵光滑如鏡,卻無半分字跡,唯有頂端懸著一滴露珠。
    露珠晶瑩得近乎透明,卻在日光下折射出青黑色的影子,像極了墳頭晨露墜在石碑上的模樣。它懸在碑頂紋絲不動,仿佛被無形的絲線係著,直到第七道珊瑚枝杈的斷口徹底失去光澤,才驟然墜下。墜落的瞬間,它並未直直落地,反倒像被一股氣流托著,順著刑淚珊瑚林外的山勢緩緩滾動。
    這滴“青墳碑露”所過之處,地麵竟自動裂開一道細縫。縫中滲出淡青色的霧氣,霧氣觸及草木,草木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卻在枯萎的根莖處生出細小的碑文紋路——那些紋路扭曲如哭喪時的皺眉,細看竟能辨認出“刑”“葬”“劫”等字樣。它一路滾過珊瑚林邊緣的血色沙灘,沙灘上原本凝結的刑仙骸骨突然震顫,骸骨的指骨紛紛指向露珠滾動的方向,仿佛在朝拜,又像是在哀求。
    穿過沙灘便是罪紋玉髓山脈的地界。這山脈本是青萍世界的屏障,山體由半透明的玉髓構成,髓質中嵌滿了暗紅色的紋路,那是無數刑仙被鎮壓時留下的罪紋。碑露剛觸及玉髓山的山腳,整座山脈突然發出嗡鳴,髓質中的罪紋如活物般遊動起來,在山壁上勾勒出模糊的輪廓。
    起初隻是幾道雜亂的線條,隨著碑露向上滾動,線條逐漸清晰——那是一個撐傘的身影。傘麵是半透明的白,邊緣垂著細碎的玉鈴,卻無半點聲響;傘下的人影穿著青灰色的道袍,手中握著一支銀杆描眉筆,正對著岩壁緩緩勾畫。筆鋒落下時,玉髓山的髓質便自動凹陷,形成墳塋的輪廓:半月形的墳頭,前低後高的弧度,甚至連墳前供桌的紋路都清晰可見。
    這便是青冥仙姥的葬影。傳說她曾以描眉筆為三千刑仙畫墳,筆鋒落時,生魂入墳,永不超生。此刻她的葬影在玉髓山壁上反複勾畫同一座墳塋,描眉筆的銀杆上漸漸滲出暗紅色的液珠,滴在墳塋輪廓裏,竟凝成細小的骸骨。
    就在墳塋的最後一筆落下時,青萍世界極北的九脊量天琴突然震顫。這琴本是鎮守界域的神器,琴身由九條龍脊骨拚接而成,琴麵刻著九十九道刑淚紋,每道紋路對應一位刑仙的本命劫數。此刻第四十七道紋路突然亮起紅光,那紅光灼熱如烙鐵,竟將琴身的龍骨燙出焦痕。
    “葬道者……亦被葬……”
    一道沙啞的聲音從紋路中傳出,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摩擦朽木。那是六劫刑仙的聲音,他本是鎮守第四十七道刑淚紋的守護者,百年前在劫中身死,隻留一縷殘魂封在紋內。此刻他的慟哭聲裏混著骨骼碎裂的聲響,仿佛殘魂正在紋路中被寸寸撕裂。
    哭聲剛起,九脊量天琴的七根琴弦突然無風自動。琴弦本是用刑仙的脊椎煉化而成,此刻卻像活蛇般扭動,發出的第一個音符便帶著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樂聲,而是如哭喪般的調子——是《哭墳調》。
    這調子本該是凡間喪儀時的哀樂,此刻被量天琴奏出,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第一個音符落地,刑淚珊瑚林裏便有千根珊瑚枝炸裂;第三個音符響起時,珊瑚枝斷裂的脆響已連成一片;待到第七個音符回蕩在天地間,三萬珊瑚枝已盡數化為齏粉。
    珊瑚枝斷裂的瞬間,藏在枝椏深處的蝶蛹暴露在空氣中。那些蝶蛹本是刑仙死後的精魄所化,外殼泛著珍珠光澤,此刻卻在《哭墳調》的音律中迅速變黑。黑色從蛹尖蔓延至蛹尾,不過一息便徹底腐化,裂開的蛹殼中流出墨綠色的腐液。腐液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竟能腐蝕岩石,卻在接觸到泥土時突然變得溫順,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順著地表的縫隙向青萍世界的核心湧去。
    腐液匯聚之處,地麵開始塌陷。塌陷的中心泛起紫黑色的光芒,光芒中漸漸升起一團拳頭大小的星髓。那星髓通體漆黑,卻在內部流動著銀色的光點,像是將星辰碾碎後又強行糅合在一起,正是逆葬星髓。它剛一出現,周圍的空間便開始扭曲,原本晴朗的天空竟在星髓上方凝聚出烏雲,烏雲的形狀如墳頭的青煙,緩緩旋轉。
    “這東西……竟能逆改葬道?”有躲在玉髓山縫隙中的散修顫聲低語,話音未落,便見逆葬星髓突然噴出一縷黑氣。黑氣落地的瞬間,竟憑空生出一座半丈高的墳塋,墳頭還立著一塊無字碑——正是刑淚珊瑚林斷枝處凝成的那塊青灰碑石的模樣。
    更詭異的是,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烏雲照在星髓上時,星髓表麵突然裂開無數細縫,每道縫中都鑽出一塊墓碑。墓碑落地便自動紮根,碑麵迅速浮現出模糊的名字,細看竟是方才被腐液腐蝕的散修姓名。那散修見狀,嚇得轉身就跑,卻在跑出三步後突然僵住,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最終化為一捧骨灰,飄向最近的一座墳塋——那墳塋的土堆竟自動裂開,將骨灰盡數吞入。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青萍世界核心處的千裏沃野已徹底變了模樣。原本金黃的稻田被墳塋取代,田埂上立滿了墓碑,連潺潺流淌的溪水都變成了墨綠色的腐液,水麵漂浮著半截碑石。風從星塚中穿過,帶著“嗚嗚”的聲響,竟像是無數人在同時哭泣,聽得人頭皮發麻。
    “星髓噬道……”
    一道殘破的聲音從罪紋玉髓山的方向傳來。隻見玉髓山的一處崖壁突然崩裂,碎石中滾出一團模糊的殘魂。那殘魂的形態勉強能看出是個人形,半邊身體已化為透明,顱骨上嵌著數十隻刑仙蝶的屍體——那些蝶蛹本是他麾下的護衛,在珊瑚枝碎裂時強行破蛹護主,卻被腐液沾染,最終死在他的骨頭上。
    監察局長官的殘魂盯著遠處的哭墳星塚,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他本是青萍世界的執法者,百年前因鎮壓惡劫仙被打成殘魂,隻能依托玉髓山的靈氣苟活,此刻卻被逆葬星髓的力量強行拽出藏身之處。他想再說些什麽,喉嚨裏卻湧出黑色的霧氣,那霧氣順著他的魂體蔓延,所過之處,殘魂便化為飛灰。
    就在他的魂體即將徹底消散時,哭墳星塚的中心突然傳來地動山搖般的震動。隻見星塚深處的地麵裂開一道萬丈長的溝壑,溝壑中伸出一隻巨大的白骨手掌——那手掌足有千丈大小,指骨如白玉雕琢,卻在指節處嵌著暗金色的鎖鏈,鎖鏈上刻滿了“鎮”“殺”“絕”等血色符文。
    手掌剛一伸出,周圍的墳塋便紛紛炸裂,墳土和碑石被無形的力量吸向手掌,卻在接觸到白骨時化為齏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手掌的掌心處竟有一塊凹陷的骨麵,骨麵上布滿了細密的紋路,此刻那些紋路突然亮起紅光,紅光中緩緩睜開一隻眼睛。
    那是一隻豎瞳,瞳孔呈血紅色,周圍的眼白處布滿了黑色的焚紋——那些焚紋如火焰般跳動,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灼燒得扭曲。正是惡劫仙的焚紋邪瞳!
    邪瞳睜開的瞬間,整座哭墳星塚突然安靜下來。風聲停了,腐液不再流動,連空中的《哭墳調》餘音都被硬生生掐斷。邪瞳緩緩轉動,目光掃過之處,墓碑開始融化,墳塋自動塌陷,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泥土——泥土中竟埋著無數隻緊閉的眼睛,那些眼睛在邪瞳的注視下,突然齊齊睜開,瞳孔中同樣映出焚紋的影子。
    “終於……出來了……”
    邪瞳中傳出一道低沉的聲音,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無數冤魂在同時嘶吼。隨著聲音響起,白骨巨掌開始緩緩抬起,掌下的地麵裂開更多的溝壑,隱約能看到溝壑深處,有無數白骨正在蠕動,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即將從地下爬出。
    而在千裏之外的刑淚珊瑚林舊址,那截折斷的第七根枝杈殘端突然亮起微光。微光中,青冥仙姥的葬影再次浮現,這次她不再畫墳,而是對著哭墳星塚的方向緩緩抬手,手中的描眉筆在空中虛畫——她畫的不是墳塋,而是一道符。符紋剛一畫成,便化作一道青光,穿透層層阻礙,直衝向那隻白骨巨掌的腕骨處。
    青光落地的瞬間,腕骨上的鎖鏈突然繃直,發出“鐺”的脆響。焚紋邪瞳猛地一縮,白骨巨掌的動作竟遲滯了半分。就是這半分的遲滯,讓哭墳星塚邊緣的逆葬星髓突然炸開,化為無數星屑——那些星屑並未消散,反倒如歸巢的鳥雀,紛紛飛向青萍世界邊緣的一座無名小山。
    山巔之上,一塊青灰碑石靜靜立著,碑頂的露珠早已不見,碑麵卻在星屑的衝刷下,漸漸浮現出一行字:
    “葬道不滅,劫火不止。”
    字跡剛一清晰,整座山便開始震動。山腹深處傳來龍吟般的聲響,仿佛有什麽被封印了萬年的存在,正在星屑的滋養下緩緩蘇醒。而那隻白骨巨掌的腕骨處,青光與鎖鏈正死死對峙,焚紋邪瞳中閃過一絲罕見的忌憚——它知道,真正的對決,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