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邪瞳照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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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紋邪瞳懸在半空,眼瞳裏的血色紋路正隨著呼吸般的頻率起伏。那紋路像是活物,每一根線條都在吞吐著暗紫色的霧氣,將青墳碑露周遭的光線都攪得支離破碎。它死死盯著碑石頂端那滴搖搖欲墜的露珠,瞳仁深處映出露珠裏青冥仙姥的傘影——那傘影原本是半透明的,傘骨泛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此刻卻在邪瞳的注視下微微震顫,仿佛隨時會被那雙眼眸裏的戾氣撕碎。
    空氣裏彌漫著陳舊的塵埃味,混雜著碑石本身的土腥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陳年墨汁被水泡開的淡香——那是青冥仙姥傘影自帶的氣息,此刻卻正被焚紋邪瞳散出的硫磺味壓製。邪瞳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地麵上的碎石子無緣無故地懸浮起來,邊緣泛著焦黑的痕跡,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過。它的視線像兩道燒紅的鐵針,死死釘在露珠上,連帶著碑石表麵都裂開了細密的紋路,紋路裏滲出暗褐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就在這時,露珠突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不是被邪瞳的戾氣驚擾,而是從內部傳來的異動。原本平靜如鏡麵的露珠表麵,突然泛起細密的漣漪,像是有人在水底攪動了一下。緊接著,傘影的傘骨開始變形——最先彎曲的是正前方那根主骨,它原本筆直如竹,此刻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中間,硬生生向內側彎折。骨節處傳來“哢噠”的脆響,不是斷裂聲,而是某種物質正在重組的聲音。那溫潤的玉石光澤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硬的金屬色,像是被反複淬煉過的玄鐵,表麵甚至浮現出細密的倒刺,每一根倒刺都閃著冰碴似的寒光。
    不過眨眼的功夫,九根傘骨已經徹底變了模樣。它們不再是支撐傘麵的骨架,而是化作了九根一尺多長的剮仙釘,釘尖微微內勾,仿佛能輕易勾住魂魄。最駭人的是釘身纏繞的紋路——那不是普通的刻痕,而是無數細小的人臉,它們緊閉著雙眼,嘴角卻咧開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無聲地獰笑。焚紋邪瞳的瞳孔驟然收縮,它能感覺到這九根剮仙釘上散出的威壓——那是專門針對仙魂的力量,哪怕是修為再深厚的仙人,被這釘子剮到,也會魂魄離體,連轉世的機會都留不下。
    剮仙釘成型的瞬間,傘麵也開始了變化。原本空白的傘麵像是被潑上了墨汁,卻又迅速暈開,化作無數蠅頭小字。這些字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從傘麵的經緯線裏滲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泛著金紅色的光,像是用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它們密密麻麻地鋪滿整個傘麵,行距工整得如同印刷,卻又在不斷地流動——有的字剛落下,就被後麵的字推開;有的字在邊緣處淡化,又在中心處重新凝聚。
    仔細看去,這些字的筆畫都帶著鋒刃,“刑”字的豎鉤像一把刀,“仙”字的撇捺像鎖鏈,連最簡單的“一”字都泛著切割空氣的銳響。焚紋邪瞳認出了這些字——是《刑仙新律》。傳說中這是青冥仙姥親手製定的法典,專門用來懲戒墮仙和邪祟,每一條律文都帶著天道的威壓。此刻這些律文在傘麵上流動,像是一群蓄勢待發的兵卒,字裏行間散出的正氣,竟然逼得邪瞳周圍的硫磺味淡了幾分。有幾個離得近的字甚至脫離了傘麵,化作金紅色的光點,在邪瞳眼前炸開,發出類似鍾鳴的清響。
    就在剮仙釘和《刑仙新律》的字跡都穩定下來時,傘柄處突然滲出了一滴液體。
    那液體是純粹的幽藍色,像是將最深的夜空揉碎了融在裏麵,卻又泛著一層詭異的油光。它順著傘柄緩緩滑落,速度慢得讓人心裏發緊,每滑過一寸,傘柄上就留下一道深藍色的痕跡,原本光滑的木柄表麵瞬間變得坑坑窪窪,像是被蟲蛀過一般。液體還沒滴落,一股刺鼻的氣味就先彌漫開來——那氣味像是腐肉泡在濃酸裏,又混著某種植物根莖腐爛的腥氣,聞起來讓人喉嚨發緊,連焚紋邪瞳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寸,眼瞳裏的血色紋路泛起一絲警惕。
    這滴毒液終於脫離了傘柄,在半空中懸停了一瞬。陽光透過它的身體,折射出的不是七彩光芒,而是一片灰黑色的陰影,陰影落在地上,連帶著周圍的雜草都瞬間蔫了下去,葉片邊緣迅速枯黃、卷曲。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在空中微微晃動了一下,仿佛在尋找最合適的落點,最後才朝著碑石旁的空地墜去。
    “咚”的一聲輕響,毒液落在了地麵上。
    沒有預想中的爆炸,也沒有飛濺的液滴,它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泥土裏。但下一秒,地麵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地底鑽出來。被毒液滲入的地方,泥土開始向上鼓起,鼓起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形成了一個拳頭大的土包。土包表麵的泥土裂開,露出裏麵深紫色的根須——那些根須像是活的,在泥土裏扭曲、纏繞,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緊接著,第一片葉子鑽了出來。
    那葉子是深綠色的,卻泛著不健康的灰黑色,邊緣像是被人用手撕過,呈現出不規則的鋸齒狀。最詭異的是它的形狀——葉片不是舒展的,而是向內緊緊蜷縮著,葉尖朝下,葉柄卻向上翹起,整個葉片像是一個被人攥皺的拳頭,又像是一張在無聲哭泣的臉。它剛鑽出來,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卻又在舒展到一半時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痛,重新蜷縮起來,隻是這一次蜷縮得更緊,連葉脈都凸顯出來,像是一條條暴起的青筋。
    更多的葉子從土裏鑽出來,轉眼間就長成了一叢半尺高的草。它們擠在一起,每一片葉子都在微微顫動,葉片摩擦發出“嗚嗚”的輕響,真的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這就是哭墳草——傳說中隻在枉死者的墳前生長,以殘魂為食的邪草。它們的根須在泥土裏瘋狂蔓延,土壤被頂得裂開更多的縫隙,縫隙裏滲出暗灰色的霧氣,那是被草葉吸走的生機。
    焚紋邪瞳的視線轉向不遠處——那裏有一團模糊的光影,正拖著半透明的四肢在地上蠕動。那是監察局長官的殘魂,半個頭顱已經消散,隻剩下一隻手臂和大半個軀幹,魂體邊緣泛著淡淡的白光,卻在哭墳草出現的瞬間劇烈地閃爍起來,像是風中殘燭。它顯然感覺到了危險,拚盡全力想要逃離,卻發現自己的魂體像是被無形的線纏住,每挪動一寸,就有一縷魂氣被抽走,消散在空氣裏。
    哭墳草的根須已經順著土壤蔓延到了殘魂腳下。
    第一根根須纏上了殘魂的腳踝。那根須是深紫色的,觸碰到魂體的瞬間,突然爆發出細密的倒刺,死死紮進魂體裏。殘魂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卻因為魂體殘缺,連完整的聲音都發不出來,隻能化作一陣尖銳的氣音。它想要掙紮,卻發現更多的根須從四麵八方湧來,有的纏上它的腰,有的爬上它的手臂,還有的順著它殘存的脖頸纏上半張臉。
    根須越收越緊,倒刺不斷刺入魂體,殘魂的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它的魂體開始變形,被根須勒出一道道深痕,那些痕跡裏滲出淡金色的液體——那是魂體的精華。哭墳草像是得到了養分,葉片瞬間變得更加翠綠,隻是卷曲的弧度更大了,“嗚嗚”的輕響也變得更加清晰,像是在為獵物的消亡而“哭泣”。
    就在這時,殘魂突然發出了笑聲。
    不是正常的笑,而是淒厲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笑。那笑聲裏混著痛苦和絕望,還有一絲詭異的解脫,像是終於擺脫了某種折磨。它的魂體在笑聲中開始融化,從被根須纏繞最緊的腰部開始,化作一灘淡金色的液體,順著根須之間的縫隙流淌下來。根須貪婪地吸收著這些液體,草葉上的灰黑色漸漸褪去,泛起一層妖異的紅光。
    殘魂的笑聲越來越弱,最後徹底消散時,魂體已經完全化作了一灘魂液。那魂液在地上聚成一個小小的水窪,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卻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開始蒸發。但就在它即將消散的前一刻,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吸力。
    那吸力來自一支半透明的描眉筆虛影。
    那描眉筆原本斜插在碑石的縫隙裏,筆杆是淡粉色的,筆尖沾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墨痕,看起來像是女子常用的物件。但在魂液出現的瞬間,筆杆開始微微震動,筆尖指向魂液的方向,散出一圈淡粉色的光暈。魂液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緩緩地朝著描眉筆流動,在地麵上留下一道金色的軌跡。
    第一滴魂液接觸到描眉筆的瞬間,筆身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淡粉色的筆杆迅速褪去顏色,化作一種厚重的青黑色,像是被雨水浸泡多年的老木。筆尖的墨痕驟然擴大,順著筆鋒蔓延開來,原本纖細的筆尖開始變得粗鈍、扁平,邊緣泛著金屬的冷光。筆杆上浮現出細密的紋路,不是雕花,而是類似鐵鍬柄上的防滑紋,握在手裏的位置甚至微微加粗,變得更加趁手。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描眉筆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它不再是女子畫眉的工具,而是一把一尺多長的開墳鍬。鍬頭是青黑色的,邊緣鋒利得能映出人影,鍬麵上沾著幾點暗紅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跡。鍬柄上的防滑紋裏滲出淡淡的黑氣,那黑氣與哭墳草周圍的霧氣交融在一起,散出一種讓人不安的氣息。開墳鍬懸在半空,鍬頭微微下垂,對準了青墳碑露的方向,像是在等待某個指令。
    焚紋邪瞳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瞳裏的血色紋路突然停頓了一瞬。它能感覺到,剮仙釘的鋒芒、《刑仙新律》的威壓、哭墳草的陰邪,還有開墳鍬的死氣,此刻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形的網——這張網不是針對它,而是針對青墳碑露背後的存在。露珠裏的傘影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黑氣,黑氣裏隱約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音,還有女子若有若無的歎息。
    空氣裏的硫磺味和墨香徹底消失了,隻剩下哭墳草的腥氣和開墳鍬散出的土味。地麵上的哭墳草還在生長,已經蔓延到了焚紋邪瞳的腳下,卻在距離它半尺的地方停了下來,葉片劇烈地顫抖著,像是在畏懼什麽。開墳鍬輕輕晃動了一下,鍬頭擦過地麵,發出“嗤”的一聲輕響,一道淺痕出現在碑石邊緣,那痕跡裏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暗紅色的液體,像是碑石在流血。
    焚紋邪瞳緩緩閉上眼,又猛地睜開。這一次,它眼瞳裏的血色紋路不再起伏,而是凝成了一個複雜的符文——那是它的本命邪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符文亮起的瞬間,周圍的空間劇烈扭曲,哭墳草的“嗚嗚”聲戛然而止,開墳鍬也停止了晃動,懸在半空一動不動。
    但青墳碑露裏的黑氣卻在這時沸騰起來。
    黑氣中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指尖握著一把小巧的玉梳。玉梳剛一出現,就有無數金色的絲線從梳齒間落下,絲線在空中交織,化作一張網,將焚紋邪瞳的本命邪紋牢牢罩住。邪紋發出刺耳的嘶鳴,卻怎麽也衝不破絲線的束縛。
    而那把開墳鍬,在玉梳出現的瞬間,突然調轉方向,鍬頭對準了焚紋邪瞳。鍬麵上的暗紅色痕跡開始流動,像是活了過來,散出比之前濃烈百倍的死氣。哭墳草也像是得到了信號,重新開始生長,這一次不再畏懼邪瞳的氣息,根須帶著倒刺,朝著它的腳踝纏了過來。
    焚紋邪瞳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眼瞳裏的符文驟然膨脹,卻在接觸到金色絲線的瞬間,像是被潑了冷水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它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青冥仙姥留下的後手——這青墳碑露裏藏著的,根本不是簡單的傘影,而是足以顛覆陰陽的力量。
    黑氣裏的手輕輕梳了一下頭發,玉梳劃過發絲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隨著這聲輕響,開墳鍬猛地向前刺出,鍬頭帶著破風的銳響,直逼焚紋邪瞳的麵門。哭墳草的根須已經纏上了它的腳踝,倒刺深深紮進邪瞳的虛影裏,一絲絲黑氣從傷口處被吸走,融入草葉之中。
    焚紋邪瞳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卻在這時突然向後急退。它放棄了抵抗開墳鍬的攻擊,轉而用盡全力掙脫哭墳草的纏繞,血色紋路在它身後炸開,形成一道暗紅色的屏障。開墳鍬刺在屏障上,發出“當”的巨響,屏障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卻沒有破碎。
    但哭墳草的根須還在收緊,每一根倒刺都在汲取邪瞳的力量。焚紋邪瞳能感覺到自己的氣息在快速流失,它看著青墳碑露裏那隻越來越清晰的手,看著開墳鍬上流動的暗紅痕跡,突然明白了——這不是對峙,而是一場早就布好的局,而它,就是那個被引入局的獵物。
    黑氣裏傳來女子的輕笑,那笑聲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玉梳再次落下,這一次,梳齒間落下的不是金色絲線,而是無數細小的冰晶,冰晶在空中化作鋒利的碎片,朝著焚紋邪瞳射去。開墳鍬也再次揚起,鍬頭泛著冷光,準備給它致命一擊。
    焚紋邪瞳發出一聲不甘的嘶吼,眼瞳裏的血色紋路徹底亮起,它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麽在這裏被徹底吞噬,要麽拚盡全力衝出重圍——哪怕要付出半條性命的代價。它猛地轉身,將所有力量凝聚在身後的屏障上,同時調動殘餘的戾氣,硬生生扯斷纏在腳踝上的哭墳草根須。
    根須被扯斷的瞬間,哭墳草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葉片瞬間變得枯黃。但開墳鍬已經再次刺來,這一次,屏障沒能擋住,鍬頭刺穿屏障,擦著焚紋邪瞳的邊緣劃過,帶起一串暗紅色的火花。
    焚紋邪瞳借著這股衝擊力,化作一道血光,朝著遠處逃去。它身後,開墳鍬懸在半空,鍬頭滴落暗紅色的液體,哭墳草重新挺直葉片,“嗚嗚”的哭聲裏帶著一絲滿足。青墳碑露裏的黑氣漸漸散去,重新露出青冥仙姥的傘影,隻是這一次,傘骨上的剮仙釘還在,傘麵上的《刑仙新律》依舊流動,傘柄處的毒液還在緩緩滴落——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又仿佛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