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黎明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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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三刻,青嵐宗雜役區柴房。
    最後一點燭淚燃盡,黑暗重新合攏,隻有窗外透入的慘淡天光勉強勾勒著木柴堆疊的輪廓。雲黯蜷縮在角落的幹草堆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紮似的劇痛。封印在肋骨下不安地搏動,仿佛一頭被鎖鏈勒傷的凶獸,每一次掙紮都在撕裂他的血肉。
    昨夜葬星淵底的搏殺,守護傀儡碎裂時爆發的衝擊幾乎碾碎了他半邊身子。此刻,纏繞胸腹的麻布繃帶下,仍有溫熱的粘稠感緩慢滲出,不是尋常的猩紅,而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暗金——那是屬於封印的血。
    他攥緊手裏一塊染血的破布,那是從柴房角落唯一還算幹淨的舊麻袋上撕下的,試圖掩住口鼻,壓下喉頭翻湧的血腥氣。就在此時——
    “砰!”
    柴房那扇朽爛的木門被一股蠻橫的力道從外麵狠狠撞開!碎木屑飛濺,刺骨的晨風裹著濕冷的露氣倒灌進來。
    厲刑當門而立,高大的身影幾乎堵死了門口所有光線。他依舊穿著那身玄黑的執法堂勁裝,隻是衣襟邊緣染著幾處深褐色的血漬,仿佛幹涸的泥點。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幽光,如同深潭底部沉澱的寒鐵,直直刺向角落裏的雲黯。
    他身後,幾名氣息精悍的執法弟子魚貫而入,佩劍出鞘半寸,雪亮的鋒刃在微弱的天光下閃爍著森然寒氣,將狹小的柴房瞬間填滿。空氣驟然繃緊,彌漫開鐵鏽與塵土混合的窒息感。
    “搜。”厲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刮過柴房每一寸空氣。
    弟子們立刻散開,動作粗暴利落。幹草被鐵劍挑得漫天飛舞,堆積的柴禾被蠻力推翻,發出沉悶的傾倒聲。牆角一個破瓦罐被一腳踢碎,渾濁的水流了一地。
    雲黯被兩名弟子粗暴地架起,雙臂被死死反剪在身後,力道大得幾乎要拗斷他的骨頭。他低垂著頭,散亂的發絲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身體因為疼痛和虛弱微微顫抖,如同一片在寒風中即將凋零的枯葉。
    一名弟子蹲在他先前蜷縮的幹草堆旁仔細翻檢,鐵劍的尖端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忽然,那劍尖在一處不起眼的、顏色略深的泥土上停住了。那裏,幾點細微的、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暗金色斑點,在劍尖的撥弄下微微顯露。
    弟子眼神一凝,猛地抬頭看向厲刑:“厲師兄,這血……”
    厲刑的目光,瞬間如鷹隼般釘在了那幾點暗金之上。他沒有動,隻是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波瀾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就在這時,柴房外傳來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淩亂。
    “住手!”
    清越卻隱含一絲微喘的女聲打破了柴房內凝滯的殺機。
    楚清歌出現在門口。她隻穿著一身素白的中衣,外麵倉促地裹了件淺青色的薄裘,發髻有些鬆散,幾縷烏發垂落在蒼白的頰邊。那雙平日裏清冷如霜的眸子,此刻卻浮著一層奇異的、水蒙蒙的恍惚,眼尾泛著未退的紅痕,像是剛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掙紮醒來,魂魄尚未完全歸位。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柴房,掠過被粗暴架起的雲黯,最後落在厲刑身上,那恍惚的眼神似乎才凝聚起一點微弱的焦點。
    “厲師兄,”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漂浮感,像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傳來,“昨夜…我舊疾複發,心悸難安。”她微微停頓,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眉頭輕蹙,仿佛那裏真的殘留著痛楚,“聽下人說,這雜役…似乎懂些民間土方,煎的藥…能安神?”
    她的話音落下,柴房內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執法弟子們麵麵相覷,架著雲黯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幾分力道。厲刑的目光在楚清歌蒼白恍惚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回被反剪雙臂、低垂著頭的雲黯身上。他眼底深處那點細微的波瀾徹底沉了下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既是小姐需要人手調養,”厲刑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聽不出絲毫情緒,“帶走。”
    “是!”架著雲黯的弟子應聲,動作卻不再像先前那般粗暴。
    當雲黯被推搡著經過楚清歌身邊時,一陣極輕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低語,如同冰冷的蛛絲,悄然鑽入他的耳中:
    “別回來…哥哥…”
    那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夢囈般的破碎感。與此同時,一件冰冷堅硬、帶著她體溫的微小物件,被一隻冰涼顫抖的手,極其隱蔽地塞進了他被反剪的掌心——正是那塊刻著兄妹合影的雲石玉佩!玉佩邊緣鋒利的棱角瞬間硌入他掌心的皮肉。
    雲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被更大的力道推向前。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停頓,隻是將那枚玉佩死死攥緊,鋒利的邊緣更深地嵌入皮肉,唯有掌心裏那一點冰冷的溫潤,像烙印般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他低垂的頭顱被陰影覆蓋,無人看見他眼中瞬間掀起的驚濤駭浪和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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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門弟子居所區域的“清音小築”,坐落在靈泉環繞的幽靜之處。雲黯被安置在緊鄰楚清歌主屋的一間狹小耳房裏,名義上是藥仆,實則如同落入金絲籠中的困鳥。
    厲刑的身影,幾乎成了小築外一道無聲的黑色剪影。白天,他沉默地立在庭院角落的古鬆下,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穿透窗欞紙,無聲地鎖在雲黯身上。夜晚,他則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盤坐在雲黯那間簡陋耳房外的青石小徑上,周身散發著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靈力波動——那是“九幽瞳術”全力運轉的征兆,足以洞察最細微的靈力漣漪和靈魂波動。
    然而,每當那無形的冰冷視線試圖穿透耳房的牆壁,探入雲黯的所在時,一股源自雲黯體內深處的、更加古老而晦澀的氣息便會悄然彌漫開來。這股氣息仿佛無形無質的深海暗流,並非刻意對抗,隻是自然地存在,便將那窺探的瞳力無聲地扭曲、消融,最終隻反饋給厲刑一片混沌模糊的陰影。厲刑眉頭深鎖,眼中疑慮如同寒潭深處翻湧的暗流。
    雲黯則如同最卑微的仆役,終日埋首於藥爐之間。苦澀的藥味彌漫在狹小的空間裏。他小心地控製著爐火,將一株株楚清歌需要的靈藥投入藥罐。每一次藥汁沸騰翻滾,蒸騰起的霧氣都帶著微弱的靈氣,也映照著他蒼白沉靜的側臉。
    他清晰地感知著厲刑那無孔不入的監視,如同芒刺在背。但他同樣能感受到,藏於懷中的那塊白虎密匙碎片,正持續散發著微弱卻堅韌的暖流,如同心髒般搏動,無聲地抵禦著外界的窺探。
    深夜,楚清歌再次被噩夢攫住。壓抑的嗚咽和破碎的囈語斷斷續續地從主屋傳來。
    “……不要……雲家……封印……黯哥哥……血……好多血……”
    雲黯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外的陰影裏,如同一道沒有實體的幽魂。門縫中透出的微弱燭光,勾勒出少女在錦被中痛苦蜷縮的身影。那些字句如同淬毒的針,狠狠紮進他的耳膜。
    不能再等了。
    他推門而入,步履輕得沒有一絲聲響。楚清歌在夢魘中輾轉,額上布滿冷汗,口中仍在無意識地喃喃著那些禁忌的名字。雲黯走到床榻邊,指尖無聲地滑入袖中,撚出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微芒。
    他凝神屏息,指尖灌注著極其精微的靈力,快如電閃般刺向楚清歌頭頂三處要穴——百會、神庭、本神。針落無聲,靈力如絲如縷地探入,試圖撫平她識海中狂亂的記憶風暴。
    就在靈力觸及那混亂記憶核心的刹那,一股強烈無比的反噬之力驟然爆發!那不是楚清歌自身的力量,更像是一道被預先深埋、守護著某種秘密的冰冷禁製!
    “唔!”雲黯悶哼一聲,喉頭一甜,強行將湧上的鮮血咽了回去。指尖的靈力瞬間紊亂,三根銀針微微震顫,偏離了預定的軌跡。
    楚清歌猛地睜開雙眼!
    那雙眸子不再是平日裏的清冷疏離,也不再是之前的恍惚迷蒙,而是如同被寒泉徹底洗過,清晰得驚人,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洞悉一切的銳利和痛楚,死死地釘在雲黯臉上!
    “哥……哥?”她嘶啞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是你……雲黯……你沒死……”巨大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滔天恨意在她眼中瘋狂交織,“你竟然……還敢回來!爹娘……雲家上下……”
    她猛地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眼神充滿了刻骨的仇恨,直刺雲黯的心髒:“我要告訴宗主!告訴所有人!你這……”
    話音未落,雲黯眼中厲色一閃,手腕疾翻!那三根幾乎失控的銀針被他以更快的速度、更重的力道強行壓下!針尖刺入穴位,一股帶著封印氣息的、霸道而冰冷的靈力洪流般強行灌入!
    “呃啊——!”楚清歌身體劇震,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眼中的神采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迅速黯淡、渙散。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籠罩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她身體一僵,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重重摔在錦被上,再無動靜。隻有微弱的、斷斷續續的氣息證明她還活著。
    靈脈凍結!
    雲黯僵立在床邊,臉色慘白如紙,指尖還殘留著強行施針的冰冷觸感。他看著床上瞬間失去生氣的楚清歌,看著那層覆蓋在她身上的、象征著自己失手帶來的致命後果的薄霜,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封印躁動時更甚。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雲黯如同鬼魅般離開了清音小築。
    他避開所有可能的眼線,沿著宗門邊緣最荒僻的小徑潛行。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他自己的心跳和遠處巡夜弟子單調而規律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
    目標,西南方,宗門大陣最外圍一處能量流轉相對薄弱的節點。那裏,無形的陣法結界在黑暗中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散發出柔和的、帶著排斥意味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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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即將接近那處節點,準備孤注一擲嚐試突破時,身後濃重的陰影裏,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咳。緊接著,一隻沾滿粘稠血跡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探出,死死扣住了他的肩膀!
    雲黯渾身劇震,幾乎是本能地旋身,另一隻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捏緊了偷來的、一枚邊緣鋒利的雜役令牌碎片,蓄勢待發!
    “是我。”嘶啞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極度的疲憊。
    厲刑的身影從陰影中踉蹌走出。他半邊身子幾乎被暗紅的血浸透,左肩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向外冒著血沫。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因失血而幹裂。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隼,死死地盯著雲黯,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視靈魂深處。
    “我知道你是誰。”厲刑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他的目光掃過雲黯緊握令牌碎片的手,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殘酷的弧度,“雲家的…餘孽。”
    雲黯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眼中殺機暴漲。令牌碎片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滲出血絲。
    “但我的仇人……”厲刑喘息著,每說一個字都牽動傷口,痛得他額角青筋暴跳,血沫從嘴角溢出,“是上麵那位…高高在上的宗主!”
    他死死盯著雲黯的眼睛,仿佛要從那深潭般的眸子裏找到一絲信任的裂痕。另一隻沒受傷的手顫抖著伸進懷中,掏出一個用染血的布條緊緊包裹的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雲黯手中。
    “拿著!滾!”他低吼著,眼神瘋狂而決絕,“他日……若你活著……我要你回來,與我聯手……殺了他!”
    那布條入手沉重、冰冷,帶著濃烈的血腥和厲刑滾燙的體溫。雲黯甚至能感覺到布條下那堅硬、棱角分明的輪廓,以及某種無法言喻的、來自極北之地的深沉寒意。
    玄武密匙的線索!
    雲黯深深看了厲刑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東西太多太沉——驚疑、權衡、冰冷的殺意,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對同路人的審視。他沒有說話,隻是猛地轉身,將那染血的布包死死攥在掌心,如同攥著唯一的生機和未來沉甸甸的複仇砝碼。
    他調動起體內剛剛恢複的、為數不多的靈力,混雜著白虎密匙碎片逸散出的庚金銳氣,狠狠撞向麵前那層水波般蕩漾的陣法結界!
    “嗤啦——!”
    仿佛滾燙的烙鐵按上寒冰,刺耳的撕裂聲驟然響起!柔和的結界靈光劇烈扭曲、波動,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短暫存在的裂口!狂暴的陣法反噬之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雲黯後背!
    “噗!”雲黯眼前一黑,一口鮮血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被狠狠拋飛出去,穿過那道正在急速彌合的裂口。
    就在他身體徹底脫離結界範圍,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山石上時,身後,清音小築的方向,遠遠傳來一聲淒厲得變了調的呼喚,撕破了黎明前最後的死寂:
    “別回來……哥哥!”
    那是楚清歌的聲音!帶著剛剛衝破冰封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
    雲黯猛地回頭。
    青嵐宗龐大的輪廓在漸明的天光中顯露出連綿的殿宇飛簷,如同蟄伏的巨獸。就在那最高處,宗主所居的“淩雲殿”方向,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立於飛簷之上,玄色的袍袖在漸起的風中獵獵翻飛。距離太遠,看不清麵容,唯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跨越了空間,穿透了晨霧,精準無比地落在剛剛脫離宗門的雲黯身上。
    那目光,如同萬載寒冰,帶著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絲……仿佛看待實驗品般的、令人骨髓發冷的玩味。
    與此同時,懷中被楚清歌塞入的那塊雲氏玉佩,驟然變得滾燙!一股尖銳的刺痛感直抵雲黯腦海深處!無數模糊而瘋狂的碎片畫麵瞬間炸開——無盡的海淵、沉沒的巨大玄龜骸骨、骸骨心髒處一點幽藍如星的光芒……以及一個低沉的、仿佛來自亙古的咆哮:
    “北冥…歸墟…玄…武…”
    線索被觸發了!
    雲黯掙紮著從冰冷的山石上爬起,踉蹌一步,又吐出一口帶著內髒碎塊的血沫。他最後看了一眼飛簷上那道模糊的玄色身影,看了一眼在晨光中逐漸清晰、卻仿佛被無形陰霾籠罩的龐大宗門輪廓。厲刑染血的交易,楚清歌絕望的呼喊,宗主那穿透靈魂的冰冷凝視,還有腦海中咆哮的玄武之影……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幾乎要將他再次壓垮。
    他抹去嘴角的血跡,將懷中滾燙的玉佩和那染血的布包按得更緊,仿佛要將其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然後,他猛地轉身,拖著傷痕累累、搖搖欲墜的身體,一步,一步,踏入了山外初升的、冰冷而蒼茫的晨光裏。在他身後,青嵐宗的上空,厚重的、鉛灰色的陰雲正從四麵八方無聲地匯聚而來,翻湧著,低垂著,如同巨大的、合攏的棺蓋,將整個宗門緩緩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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