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魂玉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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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墟的夜,濃得化不開。劣質的桐油燈在雲黯棲身的破敗石屋裏搖曳,將剝落的牆皮和角落的蛛網映得鬼影幢幢。空氣裏彌漫著塵土、黴爛木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腥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團粘稠的汙濁。
雲黯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赤裸的上身纏滿了灰撲撲的麻布條,肋下和肩背幾處最深的傷口,正隱隱滲出淡金色的血漬,又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化作更深的暗褐。封印在血肉深處蟄伏,像一頭被強行摁進深淵的凶獸,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沉悶的痛楚,提醒著他力量的代價與脆弱。他閉著眼,全力運轉著得自朱雀密匙那微弱卻堅韌的“涅盤”之力,一絲絲溫熱的暖流艱難地遊走於受損的經絡,修補著逃離青嵐宗時撕裂的髒腑,對抗著鬼哭淵陰煞之氣的侵蝕。
窗外,幽墟的“白晝”開始了。但這並非光明,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鐵鏽般暗紅的天光,勉強撕開籠罩大地的濃黑帷幕。扭曲建築的黑影被拉長,投在汙濁的街道上,如同蟄伏的巨獸。喧囂聲浪驟然拔高,粗野的咒罵、金屬的摩擦、不知名獸類的嘶吼、還有遠處隱隱傳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這座混亂之城在饑渴中醒來,迫不及待地開始新一輪的吞噬與被吞噬。
雲黯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沉澱著比幽墟夜色更深的疲憊與冰冷。他無聲地穿上一件漿洗得發硬、布滿補丁的灰布短褐,動作牽扯到傷處,讓他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這身落魄散修的裝扮,是他此刻最好的護身符。推開那扇吱呀作響、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一股混雜著汗臭、劣酒和腐爛食物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他微微佝僂著背,腳步虛浮,匯入街道上洶湧的人流,瞬間被淹沒。
白日的幽墟,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演練場。街角,一個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剛從一個醉醺醺的壯漢懷裏摸出半塊黑硬的幹糧,便被一隻從旁伸出的枯爪狠狠摑在臉上,幹糧脫手,瞬間被幾隻肮髒的腳踩進泥濘。那孩子蜷縮著,連哭都不敢出聲。不遠處,兩個傭兵模樣的漢子正對一個擺攤的老者推推搡搡,攤位上幾塊粗糙的礦石被粗暴地掃落。老者渾濁的眼睛裏隻有麻木。
雲黯目不斜視地走過,像一截會移動的朽木。他的“識寶之眼”在汙濁的空氣中悄然運轉,視野所及,無數微弱或駁雜的靈光在人群中、在攤位的雜物裏、在破敗建築的縫隙間明滅閃爍。大多是些不值錢的劣等貨色,蘊藏微弱靈氣的礦石碎片,藥性駁雜的幹癟草根,粗製濫造的符籙邊角料……偶爾閃過稍亮一點的光點,其主人要麽凶神惡煞,要麽被數道貪婪的目光死死盯住。
他需要信息,更高級、更隱秘的信息。關於那個拍賣會,關於那塊能撬動他體內封印的“九幽魂玉”。他需要一雙能看透幽墟重重迷霧的眼睛。
幾日的謹慎觀察和底層雜魚們最後的隻言片語,最終指向了一個名字——百曉生。一個住在“爛腸巷”最深處的瞎子。據說,隻要付得起代價,他能告訴你幽墟地底埋著第幾塊死人骨頭。
爛腸巷,名副其實。狹窄得僅容兩人錯身,兩側歪斜的棚屋幾乎要擠壓在一起,腐爛的垃圾和排泄物的惡臭在這裏發酵,濃烈得幾乎形成有形的瘴氣。巷子盡頭,一間低矮得幾乎要塌陷的土屋,門板上糊著厚厚的、不知什麽材質的黑色油布,隔絕了大部分光線和氣味。門楣上,掛著一串早已風幹的獸牙,被巷口吹來的陰風撥動,發出空洞的磕碰聲。
雲黯在門前站定,深吸一口氣——立刻被那混合的惡臭嗆得喉頭發緊——然後屈指,用特定的節奏在油布門上敲了三長兩短。
門內死寂。隻有獸牙碰撞的輕響。
片刻,一個嘶啞、幹澀,像是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穿透門板:“滾。今日不賣死人消息。”
“活人的生意,也不做麽?”雲黯開口,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門內沉默了片刻。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拖動聲。油布門被從裏麵掀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更濃鬱、混合著陳年草藥和某種動物油脂的古怪氣味湧出。
“進來。別踩門檻。”那嘶啞的聲音命令道。
屋內比巷子更暗,隻有角落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頑強地跳躍著,勉強勾勒出屋內的輪廓。牆壁被煙熏得漆黑,掛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幹枯植物、風幹的獸爪、龜甲和一些難以名狀的零碎骨頭。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一個枯瘦佝僂的身影背對著門,坐在一張矮幾後,正擺弄著幾枚磨得油亮的黑色石子。他穿著一件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袍子,頭發稀疏灰白,亂糟糟地堆在頭頂。
這就是百曉生。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溝壑縱橫,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毫無生氣的灰白,如同蒙著厚厚塵埃的玻璃珠。然而,當這雙“眼睛”轉向雲黯時,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驟然降臨,仿佛有實質的目光穿透了皮囊,直刺靈魂深處。雲黯體內的封印猛地一悸,像被無形的針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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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重的傷,好深的‘印’……”百曉生咧開嘴,露出稀疏發黃的牙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咀嚼著什麽,“青嵐宗的味道,血煞宗的怨氣,還有……一股子燒焦的鳳凰味兒?有趣,真有趣。坐。”
他枯槁的手指隨意指向矮幾對麵一個磨得發亮的樹墩。雲黯依言坐下,身體繃緊如弓弦。這瞎子,不簡單!僅憑氣息和感覺,竟已窺破他如此多根腳。
“我要買消息。”雲黯開門見山,將一個小布袋放在矮幾上,發出沉悶的碰撞聲。裏麵是十塊下品靈石,是他從“黑鼠”那裏刮來的最後一點硬通貨。
百曉生那灰白的眼球似乎朝布袋的方向“看”了一眼,枯瘦的手指卻動也未動。他喉嚨裏發出一陣咯咯的怪響,像是漏氣的風箱:“這點石頭,買不來你該問的東西。也買不來你這條命在幽墟能活幾天的消息。”
“那要多少?”雲黯的聲音依舊平穩,手心卻已滲出冷汗。對方的態度和那股無形的壓力,讓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擺在砧板上。
百曉生沒有直接回答,布滿裂紋的手指在矮幾上輕輕敲擊著,發出一種奇特的、帶著某種韻律的噠噠聲。隨著這聲音,角落裏那盞油燈的火苗詭異地跳動了幾下,映得牆壁上那些幹枯的影子和骨頭飾品張牙舞爪。
“九幽魂玉。”百曉生嘶啞地吐出四個字,如同毒蛇吐信。他灰白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雲黯的身體,落在他體內那躁動不安的封印核心上。“你想撬動身上那該死的東西,是不是?”
雲黯的呼吸瞬間停滯,心髒狂跳!這瞎子不僅知道他要問什麽,更直接點破了他的目的!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體內封印感應到劇烈的情緒波動,蠢蠢欲動,肋下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讓他悶哼出聲。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調動朱雀密匙帶來的那絲微弱的涅盤之力,死死鎖住封印的躁動,不讓一絲異常氣息外泄。
矮幾對麵,百曉生那渾濁灰白的眼球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布滿褶皺的嘴角向上扯出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敲擊桌麵的枯指節奏未變,噠,噠噠,噠……如同催命的鼓點。
“看來我猜對了。”百曉生的聲音幹澀依舊,卻多了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那東西,對你有用。有大用。”
雲黯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拳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後的冷靜。他不再試圖否認,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它在哪?怎麽才能拿到?”
“幽冥骨船,鬼哭淵。”百曉生吐出兩個地名,嘶啞的聲音仿佛帶著深淵的寒氣,“七日後,子時,骨船會在淵心‘沉骨灣’停泊半個時辰。拍賣會就在船上。”
幽冥骨船!鬼哭淵深處!雲黯的心沉了下去。光是“鬼哭淵”這三個字,在幽墟底層就意味著九死一生的絕地,陰煞之氣蝕骨銷魂,更有無數陰魂厲魄遊蕩其中,吞噬生魂。而那艘傳說由上古巨獸骸骨打造、常年遊弋在淵底煞霧之中、專為最凶殘邪修和強大亡靈提供交易的幽冥骨船,更是神秘與死亡的代名詞。
“拍賣會?”雲黯追問,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骨船的‘百骸宴’,隻認三樣東西。”百曉生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其一,靈石。一百萬下品靈石,或者等值的上品靈石、稀有材料。”他頓了頓,灰白的眼球“盯”著雲黯,似乎想欣賞他絕望的表情,“其二,三家黑市大勢力的聯名擔保符。血手幫、屍傀門、陰符宗。缺一不可。”
雲黯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一百萬下品靈石?把他拆碎了按斤賣也湊不出零頭!至於那三家勢力,哪一個不是盤踞幽墟多年、凶名赫赫的巨鱷?與他們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他喉嚨發幹:“第三呢?”
“第三,”百曉生收回一根手指,剩下兩根,“骨船的信物。一種特製的‘引魂骨牌’。”他枯瘦的手不知從袍子哪個角落摸出一小塊東西,輕輕放在矮幾上。
那是一枚約莫嬰兒巴掌大小、邊緣並不規整的骨片。骨片呈慘白色,入手冰涼刺骨,仿佛握著一塊寒冰。骨片表麵,用某種暗紅色的物質,勾勒著一個猙獰扭曲的骷髏頭圖案,骷髏空洞的眼窩裏,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綠芒一閃而逝,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邪異感。僅僅看著,就讓人心神不寧。
“持有此牌者,視為骨船貴賓。無需驗資,直入核心拍賣場。”百曉生的聲音帶著一種誘惑的低沉,“這是唯一的路。對你而言。”
唯一的路。雲黯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引魂骨牌上。冰冷的觸感仿佛透過視線傳遞過來,讓他識海深處躁動的封印都為之微微一滯。一百萬靈石是絕路,三大勢力的擔保更是自投羅網。這枚小小的骨牌,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見的、通往九幽魂玉的懸索——盡管它本身也散發著致命的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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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子……從哪裏來?”雲黯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強忍著體內因劇烈情緒和封印躁動而翻騰的氣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未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他必須知道目標。
百曉生那灰白的眼球似乎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如同蒙塵的玻璃珠映著油燈微弱的光。枯槁的手指在矮幾上輕輕一劃,指尖沾了薄薄一層灰塵。他慢悠悠地用指尖在灰塵上勾勒著,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精準。幾筆下來,一個扭曲的、仿佛在痛苦掙紮的人形輪廓出現在桌麵上。
“毒手書生,杜七。”嘶啞的聲音吐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一個喜歡在獵物身上留下七道不同劇毒傷痕的瘋子。獨來獨往,心狠手辣,修為……大概在築基中期頂峰,擅長用毒和一套陰狠的短打功夫。牌子,就在他身上。”
毒手書生杜七。雲黯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築基中期巔峰!擅長用毒!這絕非黑鼠那種混混可比。硬碰硬,以他如今重傷未愈、封印不穩的狀態,無異於自殺。
“他常在何處落腳?”雲黯追問,每一個字都像在壓榨肺裏的空氣。額角有冷汗滲出,沿著鬢角滑落,被他不動聲色地用袖口抹去。
“狡兔三窟。”百曉生幹笑了兩聲,如同夜梟啼鳴,“東市‘醉生樓’三層的‘忘憂’雅間,是他最喜歡喝酒看‘戲’的地方。西城‘蠍子尾’巷盡頭,有個掛著破紅燈籠的小院,是他存放‘玩具’的窩點。不過……”他灰白的眼球轉向雲黯,那無形的壓力再次加重,“他真正睡覺、藏著家當的地方,在‘亂葬崗’底下。”
亂葬崗!雲黯眼皮一跳。那是幽墟處理無名屍的地方,終年怨氣凝結,鬼火飄蕩,尋常修士避之不及。
“具體位置?”雲黯的聲音繃得更緊。時間緊迫,他需要最精準的情報。
“崗子東麵,第三棵歪脖子老槐樹。樹下三尺,有塊刻著‘奠’字的斷碑。推開它,往下走。”百曉生語速極快地說完,枯瘦的手指猛地敲在矮幾上,“咚!”
一聲悶響,如同喪鍾敲在雲黯心頭。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顫。
“消息,就值你袋子裏的石頭。”百曉生嘶啞地說,灰白眼球空洞地“看”著雲黯,“至於怎麽從毒蛇嘴裏拔牙,怎麽躲開亂葬崗的怨鬼,怎麽活著踏上骨船……那是你的事。你的命,值不值那塊魂玉,自己掂量。”他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蒼蠅,“滾吧。在你身上的死氣熏臭我的屋子之前。”
無形的壓力驟然消失。雲黯隻覺得渾身一輕,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肌膚,帶來一片冰涼。他沉默地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矮幾後那枯槁詭異的瞎子,抓起那個裝著十塊下品靈石的布袋,轉身,毫不猶豫地拉開那扇糊著油布的破門,側身擠了出去。
爛腸巷的惡臭和喧囂瞬間將他吞沒。他靠在冰冷的、布滿粘膩苔蘚的土牆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下傷處,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冷汗順著額角和脊背涔涔而下。與百曉生這片刻的對峙,竟比一場生死搏殺更耗費心神!那瞎子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秘密,每一句話都敲打在他最致命的弱點上。
九幽魂玉……幽冥骨船……引魂骨牌……毒手書生……亂葬崗……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他心頭。代價高昂得令人窒息,前路凶險得如同刀山火海。體內的封印在識海中微微震顫,傳遞出對那魂玉極度渴求的躁動,同時也帶來更深沉的虛弱感,仿佛在提醒他,這具殘破的軀體已是強弩之末。
他抬起頭,透過狹窄巷子上方一線暗紅的“天光”,望向城池中心的方向。那裏,一片遠比周圍建築高大、森嚴、透著一股冰冷秩序感的輪廓矗立著,厚重的石牆在暗紅天幕下如同蟄伏的巨獸。幽墟城主府。根據百曉生零散話語拚湊出的信息,以及他這些天“識寶之眼”的觀察,城主府秘庫,近期似乎入庫了一件了不得的東西——蘊神玉髓。那是能滋養神魂、穩固靈識的頂級天材地寶,在混亂的幽墟黑市,是絕對的硬通貨,價值難以估量!
若能得手……不僅進入骨船拍賣會的資格唾手可得,更能換取大量療傷丹藥,甚至……為衝擊那該死的封印再添一份籌碼!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雛形,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在雲黯冰冷疲憊的心底瘋狂蔓延。目標,城主府秘庫!獵物,蘊神玉髓!
他扶著冰冷的土牆,緩緩挺直了因傷痛而微彎的脊背。劇痛如附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封印的悸動和傷口的撕扯。幽墟汙濁的風吹過他額前汗濕的碎發,露出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疲憊如沉重的鉛塊墜在眼底,但在這片深沉的鉛灰色之下,卻有一點銳利如淬火寒冰的光,刺破了所有軟弱,無聲燃燒。
夜梟的利爪,該伸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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