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約定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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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港的空氣,永遠浸泡在濃得化不開的海腥、淤泥的腐臭以及某種揮之不去的、鐵鏽般的血腥氣裏。
濕冷的霧氣如同黏稠的活物,纏繞著港內歪斜的吊腳樓,也纏繞著步履匆匆、眼神大多帶著陰鷙或麻木的行人。
楊靈的身影如同融入這片灰暗背景的一道墨痕,悄無聲息地穿過喧鬧與汙穢並存的碼頭區。
他此刻已褪去了“玉蟾老祖”那層枯槁的皮,恢複了少年本相,青衫尋常,氣息內斂得如同深潭古井,唯有眼底深處沉澱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屬於陰煞沼澤深處的冰冷與血腥。
那顆蘊藏著狂暴四階毒龍之力的內丹,被一層薄而堅韌的千變重水嚴密包裹,隔絕了它那足以引來無數貪婪目光的凶戾氣息,安靜地躺在他貼身的儲物法器之中。
他的目的地,是港口深處那片最破敗、最靠近汙濁海溝的區域。
那裏,一座仿佛隨時會被海風揉碎、被濕氣徹底蛀空的腐朽木樓,如同沉默的巨獸骸骨,歪斜地矗立在滑膩的青黑色礁石上。
木樓的縫隙裏頑強地鑽出墨綠色的苔蘚,散發著濃烈的、混合著藥渣與某種莫名腐敗物的刺鼻氣味。
這裏,是腐麵叟的巢穴,也是他的煉丹房。
推開那扇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布滿黴斑的木門,一股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
腐爛的木料、陳年藥渣的苦澀、海水的鹹腥、地火硫磺的燥烈,以及一種更深邃、更難以名狀的、源自無數失敗丹藥殘渣堆積而成的死寂與怨毒……種種氣息交織,形成一種獨特的氣息,足以讓心智不堅者瞬間頭暈目眩。
光線昏暗,隻有角落裏一座巨大的、布滿銅綠與焦黑痕跡的丹爐下方,地火口透出暗紅的光芒,將整個空間染上一層不祥的血色。
爐壁之上,無數扭曲的符文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如同掙紮的鬼影。
丹爐旁,一張粗糙的石幾,兩方石凳。
腐麵叟就坐在其中一方石凳上,背對著門口,佝僂的身軀幾乎蜷縮成一團,裹在那件永遠散發著陳腐藥味的寬大灰袍裏。
他似乎正在凝視著丹爐中那永不熄滅的暗紅地火,又仿佛隻是在沉睡。
唯有他身前的石幾上,兩隻粗陶茶杯裏,嫋嫋升騰著兩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白汽。
楊靈踏入丹房,腳步無聲。
沒有開口,隻是徑直走到另一張石凳前,拂了拂並不存在的灰塵,坦然坐下。
目光平靜地落在腐麵叟那如同風幹樹皮般的後頸上。
“回來了?”
沙啞、幹澀,仿佛兩片砂紙摩擦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丹房內凝固般的寂靜。
腐麵叟並未回頭,枯瘦如雞爪般的手指,卻精準地端起其中一杯茶,推到了楊靈麵前的石幾邊緣。
茶杯粗糙,茶水清澈見底,散發著一股奇異的、帶著微弱苦澀卻又隱含清冽的草木氣息。
楊靈的目光在那杯清茶上停留了一瞬。
體內,《十二符咒真經》悄然運轉,一絲極其微弱的、代表著“驅除外力、淨化治愈”的淺綠色毫光,自他丹田中馬符咒的虛影中一閃而逝,無聲無息地掃過那杯茶水。
沒有毒,沒有蠱,沒有任何異常的波動,就是一杯品質尚可的靈茶。
他端起茶杯,湊到唇邊,淺淺啜了一口。
溫熱的茶湯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靈氣,驅散了少許沼澤深處沾染的陰寒濕氣。
“幸不辱命。”
楊靈放下茶杯,聲音同樣平淡。
他抬手,指尖在儲物戒上輕輕一抹。
嗡!
凶戾、狂暴、帶著劇毒腐蝕氣息的龐大威壓,驟然在昏暗的丹房中爆發開來!
即使被千變重水層層包裹壓製,那顆千足毒龍的內丹依舊如同囚禁的凶獸,不甘地釋放著屬於四階毒物的恐怖力量!
暗紫色的光華在它表麵流轉,內裏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龍虛影在瘋狂遊竄、嘶吼,要將周圍的一切都拖入劇毒的深淵!
整個丹房內的空氣瞬間變得沉重粘稠,角落裏的丹爐似乎感應到什麽,爐壁上的符文猛地亮了一下,發出低沉的嗡鳴。
爐下暗紅的地火不安地跳躍著,火舌舔舐爐壁的聲音都清晰了幾分。
腐麵叟那佝僂如蝦米的背影,終於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了過來。
那張臉,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半張臉漆黑如墨,片片息肉層層疊疊、深褐色的褶皺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樹皮,深深地嵌在骨頭上。
五官幾乎被這些猙獰的褶皺淹沒,唯有一雙眼睛,渾濁得如同蒙塵的黃玉,此刻卻射出兩道銳利得近乎實質的寒光,死死釘在那顆懸浮在楊靈掌心之上、兀自散發著紫芒的內丹上!
他的喉嚨裏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破舊風箱在艱難地抽動。
枯瘦如朽木般的手指,帶著一種與他外表衰老截然不同的穩定和迅捷,淩空對著那顆內丹輕輕一抓!
一股無形的、帶著強大吸攝之力的陰風平地卷起。
那顆讓蝕骨上人瘋狂、讓毒牙覬覦、讓楊靈也耗費了一番手腳的四階毒龍內丹,便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瞬間脫離了楊靈的掌控,穩穩地落入了腐麵叟那隻枯槁的手掌之中。
枯槁的手指如同幹枯的樹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顆蘊藏著恐怖毒力的暗紫色內丹。
腐麵叟渾濁的眼珠幾乎貼在了內丹表麵流轉的紫芒之上,細細地審視著每一道紋路,感受著內丹深處那狂暴不安的、屬於千足毒龍最後也是最精粹的生命本源與劇毒精華。
他布滿深褐色褶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微微顫動的、深陷在褶皺裏的鼻翼,以及喉間發出的、低沉而滿足的“嗬嗬”聲,泄露出此時的貪婪與興奮。
“千足毒龍……四階頂峰……本源未失,毒性精純……”
他沙啞地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舊的風箱裏擠出來,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感。
“蝕骨那蠢貨……死了?”
“死了。”
楊靈的回答簡潔得像一塊冰。
“灰飛煙滅,連同他半座坊市。”
“好!死得好!”
腐麵叟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珠裏爆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殘忍快意,那快意甚至壓過了對毒丹的貪婪。
“那條依附在‘冥’腳下的老狗!仗著背後有點影子,就敢覬覦老夫預定的東西!死不足惜!死得好啊!哈哈哈……”
他幹癟的胸腔劇烈起伏,發出斷續而刺耳的笑聲,如同夜梟在枯枝上的嘶鳴,在這充滿藥味和死寂的丹房裏回蕩,顯得格外瘮人。
狂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斷。
腐麵叟猛地將內丹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怕它飛走一般。
他那雙渾濁的黃玉眼珠轉向楊靈,目光銳利如淬毒的針,帶著一種審視獵物價值般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東西,老夫收到了。”
他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幹澀沙啞,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決斷。
“九轉凝嬰丹,非尋常凝嬰之物可比,乃四階丹中絕頂。縱是老夫出手,亦需引地火九轉,奪天地造化,耗時不短。”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緩慢豎起,如同在無聲地敲打著喪鍾。
“九年。整整九年。”
渾濁而銳利的目光死死鎖住楊靈,腐麵叟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
“這九年,你給我記住兩件事。第一,別死。你若死在老夫開爐期間,這丹,便算是老夫的了。”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絲刻骨的陰冷。
“第二,別來煩我。煉丹之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尤其這九轉凝嬰丹,行至關鍵處,一絲外擾,一縷雜念,都可能引動丹爐異變,毒火反噬,輕則丹毀爐炸,重則……嗬嗬,連老夫這把老骨頭,都得搭進去!屆時,你想要的丹,自然也就……灰飛煙滅!”
楊靈端坐石凳之上,青衫在丹爐地火投來的暗紅光影中顯得沉靜如水。
他聽完腐麵叟那如同詛咒般的警告,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