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破敗的龍王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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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他!
    一個冰冷至極、暴虐異常且充滿著無盡毀滅欲望的念頭,宛如一條劇毒無比的毒蛇,正死死地咬住他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這念頭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的腦海中仿佛有一股洶湧澎湃的洪流在咆哮肆虐,試圖衝破他最後一絲的心理防線。
    他隻需要稍稍放縱一下這個念頭,哪怕僅僅是一瞬間的鬆懈,那一絲絲泄露出來的混沌破滅之力,便會如同火山噴發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噴湧而出。而這股力量一旦釋放,眼前這如同螻蟻一般微不足道的衙役,以及他手中那破舊不堪的鐵片,都將會在瞬間被吞噬殆盡,化為漫天飛舞的灰燼!
    然而,就在這毀滅衝動即將衝破理智堤壩的刹那,小蓮那單薄卻堅定地擋在他身前的背影,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前世林清漪魂飛魄散的畫麵與眼前少女顫抖的身影重疊…師尊的話語如同驚雷再次炸響:“…隻知破滅,不知生發…隻握混沌之‘力’,未感混沌之‘意’…金丹必因戾氣反噬而崩…”
    不!不能!
    上官乃大猛地閉上眼,強行切斷了那股狂暴的毀滅衝動!他以莫大的意誌力,將體內那股混亂暴走的混沌之力,連同那幾乎要焚毀他理智的憤怒與殺意,狠狠地、生硬地壓回了金丹深處!
    “噗!”這一次,他再也壓製不住,一縷淡金色的血絲從嘴角緩緩溢出,又被他迅速用袖口擦去。
    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像是剛剛從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較量中逃脫出來一般。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喉嚨裏點燃了一團火焰,讓他的胸口感到一陣灼熱和刺痛。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那件粗布衣衫緊緊地貼在他的皮膚上,仿佛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
    當他終於再次睜開眼睛時,那原本屬於絕世強者的鋒芒和痛苦,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收斂起來,深深地隱藏在他眼底的最深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木然,仿佛他的靈魂已經在剛才的激戰中被抽離,隻剩下一具空殼。
    他慢慢地抬起手,動作顯得有些遲緩而僵硬,仿佛這隻手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輕輕地撥開了擋在身前的小蓮。這個簡單的動作,對於此刻的他來說,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緩緩站起身,麵對著那雪亮的刀鋒和衙役猙獰扭曲的臉,深深彎下腰,頭幾乎垂到了膝蓋,用最謙卑、最惶恐、帶著濃重鄉音的語氣說道:
    “官…官爺…息怒…小人…小人該死!小人眼瞎!擋了官爺的道!衝撞了官爺虎威!小人…小人給您磕頭賠罪!”說著,他竟真的作勢要跪下去磕頭!
    這卑微得仿佛要將自己深埋進塵土裏的姿態,這毫無骨氣可言的求饒聲,讓那原本正拔刀相向的衙役和門口那些原本還在興致勃勃看戲的同夥們都不由得愣住了。
    他們平日裏所見到的窮苦百姓,雖然也會對他們這些官府之人有所畏懼,但卻從未有人像眼前這個人這般,如此徹底地展現出自己的懦弱和無能。
    剛才那點因為“巧合”而帶來的戲耍感,此刻在這毫無反抗之力的求饒麵前,似乎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衙役臉上的猙獰稍緩,但刀並未放下,厲聲道:“磕頭?磕頭就完了?老子看你就是存心搗亂!說!是不是跟那些刁民一夥的?!”
    “不不不!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上官乃大周安)連連擺手,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從懷裏哆哆嗦嗦地摸出幾個沾著汗水和塵土的銅板——那是他僅有的、準備用來買幾個粗糧餅子的錢,雙手捧著,高高舉過頭頂,聲音帶著哭腔:“官爺…小人…小人身上就這點…孝敬官爺…買碗酒喝…消消氣…求官爺高抬貴手…饒小人一條狗命吧…”
    那銅板又髒又少,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和可憐。
    衙役看著那捧在眼前的幾個銅板,再看看眼前這鄉下人嚇得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的樣子,心頭那股邪火終於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鄙夷和施舍般的快感。他嗤笑一聲,用刀麵拍了拍上官乃大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上官乃大的身體抖得更厲害。
    “哼!算你識相!滾吧!下次再讓老子看見你,打斷你的狗腿!”衙役一把抓過那幾個銅板,隨手塞進懷裏,罵罵咧咧地還刀入鞘。他目光掃過旁邊臉色慘白、還抱著瓦罐的小蓮,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圍噤若寒蟬的饑民,喝道:“都看什麽看?散了散了!不買米的都滾蛋!堵在這裏想造反嗎?!”
    人群在衙役的驅趕下,帶著憤怒、恐懼、麻木和一絲對“周安”懦弱的鄙夷,如潮水般緩緩散去。
    小蓮看著彎腰撿起最後兩個銅板、默默站起身的周安,眼神複雜。有感激,有同情,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剛才那瞬間,她似乎真的在他眼底看到了什麽…但此刻,眼前這人,又分明隻是一個被嚇破了膽的可憐人。
    “大…大哥,你的錢…”她看著上官乃大手中僅剩的兩個銅板。
    上官乃大搖搖頭,將銅板揣回懷裏,聲音沙啞低沉:“沒事…你…快回去吧…”他不敢再看小蓮的眼睛,怕那清澈的目光再次引動他體內狂暴的力量和翻騰的心緒。他微微佝僂著背,轉身,步履蹣跚地匯入散去的人流,那背影在喧囂的街市中,顯得格外孤寂與沉重。
    小蓮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又低頭看看自己懷裏完好無損的瓦罐,咬了咬嘴唇,最終也轉身,朝著城西的方向,快步離去。
    ……
    城西,破敗的龍王廟。
    廟宇早已荒廢多年,斷壁殘垣,蛛網密布。僅存的正殿還算勉強能遮風擋雨,但也四處漏風。這裏成了青州城最底層流民和孤兒的棲身之所。
    殿內一角,鋪著些幹草破絮。幾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孩子蜷縮在一起,大的不過十歲,小的隻有四五歲,個個眼神怯怯。角落裏,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躺在厚厚的幹草上,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幹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微弱,正是小蓮口中的“虎子”。
    小蓮小心翼翼地抱著瓦罐進來,看到虎子的樣子,眼圈立刻紅了。她快步走過去,跪坐在草鋪邊,將瓦罐輕輕放下。
    “虎子,虎子,姐姐回來了。”她輕聲呼喚,用手背試了試男孩滾燙的額頭,心猛地一沉。她連忙打開瓦罐,裏麵是渾濁的、散發著苦澀草根味的藥汁。她用破碗小心地盛出一點,又從一個破布包裏摸出小半塊黑乎乎、硬邦邦的粗糧餅子,掰碎了泡在藥汁裏,試圖喂給虎子。
    “姐姐…苦…”虎子迷迷糊糊地抗拒著。
    “虎子乖,喝了藥,吃了東西,病才能好…”小蓮忍著心酸,耐心地哄著,一點點將泡軟的餅子糊糊喂進他嘴裏。看著虎子艱難地吞咽,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滴落在幹草上。
    旁邊幾個孩子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那少得可憐的食物,咽著口水,卻懂事地沒有吵鬧。
    “蓮姐姐…米…買到了嗎?”一個稍大點的女孩怯生生地問。
    小蓮身體一僵,喂藥的手頓住了。她低下頭,搖了搖,聲音帶著哽咽:“沒…米鋪…不賣半升…錢…錢差點被搶了…”她沒提那個“周大哥”救她的事,隻是從懷裏摸出僅剩的幾個銅板,苦澀道:“隻有…隻有這些了…”
    孩子們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下去,小小的身體在寒冷與饑餓中縮得更緊。
    絕望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在這破敗的殿堂內無聲蔓延,比米鋪前的喧囂更加沉重,更加窒息。
    ……
    夜色,如濃墨般潑灑下來,吞噬了青州城的喧囂。白日裏鼎沸的人聲散去,隻剩下打更人單調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更添幾分淒清。
    上官乃大周安)盤膝坐在城西一處廢棄的、堆滿雜物的院落角落裏。這裏遠離破廟,相對僻靜。他依舊穿著那身靛藍舊衣,閉著雙眼,呼吸綿長,仿佛已經入定。
    然而,他的識海深處,卻正經曆著一場驚濤駭浪!
    混沌金丹懸浮在識海中央,光芒比白天更加黯淡,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紋!一股狂暴混亂的力量在金丹內部左衝右突,那是白天被強行壓回的破滅之力、凡俗怨念、守護之怒、錐心之痛以及小蓮絕望氣息的混合體!它們彼此衝突、撕扯,每一次衝撞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劇痛,金丹的裂紋也隨之加深一分!
    冰冷純粹的破滅意誌,與凡俗濁氣沉澱的“重量”,如同水火不容的仇敵,在他體內展開了慘烈的拉鋸戰!金丹的運轉徹底停滯,甚至開始逆向旋轉!一股毀滅性的氣息不受控製地從他體表絲絲縷縷地溢出,身周地麵上的塵埃被無形的力量推開,形成一個微小的圓環。
    “噗!”又是一口淡金色的血液湧上喉頭,被他強行咽下。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白天在米鋪前強行壓製殺意的反噬,此刻如同遲來的海嘯,徹底爆發!
    他仿佛置身於一個無形的熔爐之中,一邊是極致的毀滅,要將一切焚燒殆盡;一邊是凡俗的濁流,要將他拖入泥淖沉淪。兩種力量都帶著將他徹底撕碎的惡意!
    就在這內外交困、金丹瀕臨崩潰的絕境之際,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頑強地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亂流,傳入他的感知。
    是那小蓮的氣息!
    那氣息中,不再僅僅是絕望。它變得更加複雜,更加深沉。有對病弱弟弟的揪心憂慮,有對饑餓同伴的深切悲憫,有對自身處境的無力與不甘,更有一種在無邊黑暗中依然倔強燃燒的、守護弱小的微弱火焰!
    這股微弱卻堅韌的意念,如同投入沸騰油鍋中的一滴清水,瞬間引發了連鎖反應!
    上官乃大識海中,那狂暴混亂、彼此衝突的力量,竟因為這縷微弱意念的介入,出現了一刹那極其短暫的凝滯!
    就在這凝滯的瞬間,他體內那源自地書殘片、幾乎被他遺忘的“承載”與“守護”的古老意誌,仿佛被這縷守護意念喚醒!它不再是借來的外物,而是在這凡俗苦難與守護之心的刺激下,自混沌金丹那瀕臨破碎的核心深處,極其微弱地、艱難地萌發出了一絲屬於他自己的、全新的意蘊!
    這絲意蘊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卻帶著一種溫潤的、包容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力量!它並非取代破滅,而是嚐試著去…包裹那狂暴的破滅之力,去承載那沉甸甸的凡俗濁氣,去安撫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憤怒!
    “嗡…”
    瀕臨破碎的混沌金丹,在這絲新生意蘊的艱難調和下,那狂暴的逆向旋轉,竟極其微弱地…減緩了一絲!雖然裂紋依舊,雖然劇痛猶在,但那毀滅性的崩潰趨勢,似乎被暫時遏製住了!
    上官乃大猛地睜開雙眼!
    漆黑的夜色中,他的瞳孔深處,混沌光華劇烈閃爍,如同風暴中的燈塔。不再是純粹的冰冷破滅,在那片混沌的漩渦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新芽破土般的溫潤土黃色光芒,正在艱難地、頑強地透出!
    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粗糙的手掌。白日裏抓住衙役鞭梢時那股冰冷的破滅意誌,與小蓮擋在他身前時那錐心的守護之痛,仿佛還殘留在掌心。
    混沌…鎮獄?
    “鎮”字何解?僅僅是以力壓服嗎?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廢棄院落的殘垣斷壁,遙遙望向城西破廟的方向。那裏,一縷微弱卻堅韌的守護意念,如同黑夜中的孤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裏。
    這紅塵劫,這煙火氣…原來是要將九天之上的冷月,沉入這萬丈濁流之中,在毀滅與守護的掙紮裏,在冰冷與溫潤的交鋒中,去重新淬煉那顆…混沌之心。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金丹的劇痛依舊,裂紋仍在,但眼神深處,那抹屬於強者的銳利與沉凝,正在痛苦與明悟中,悄然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