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意識墜入黑暗時，後頸突然泛起細密的冷汗。
    那些喧囂的記憶碎片像被按了快退鍵——蘇小棠突破時揚起的馬尾辮、老張頭煎餅攤前騰起的熱氣、葉婉清罵他“瘋子”時泛紅的眼尾，全部在耳畔消音，隻剩下心髒劇烈的跳動聲。
    當視野重新清晰，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混沌的灰霧裏。
    白襯衫下擺沾著墨點，左手捏著半張焦黑的符紙，邊緣還卷著沒燒盡的灰燼——那是他剛得到源核殘片那晚，躲在宿舍陽台偷偷燒掉的傳承筆記。
    那時的他眼神像被蒙了層毛玻璃，沒有現在的鋒銳，卻多了幾分未被命運碾過的生澀。
    “又見麵了。”過去的林墨開口，聲音帶著點年輕的沙啞，“這次，你還會拒絕嗎？”他指尖的符紙突然自燃，火星子濺在灰霧裏，“那天我燒了筆記，想著當回普通人也挺好。可你偏要撿起來，偏要撕開這層遮羞布。”
    林墨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那個雨夜，自己蹲在垃圾桶旁翻找燒剩的殘頁，雨水混著眼淚滴在焦紙上，模糊了“吞噬”二字的筆畫。
    那時他怕極了——怕被當成怪物，怕被修真界撕碎，怕連現在這樣的“普通”都守不住。
    “你真的認為，凡人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過去的林墨突然逼近，符紙的灰燼落在林墨肩頭，“你看那些古籍裏寫的，天定劫數、宿命輪回，哪次不是把人按在泥裏搓？你搞什麽新體係，說什麽‘選擇’，不過是另一種自欺欺人——”
    “轟！”
    現實中的葉婉清突然攥緊胸口的玉牌。
    那是她與林墨共修的問道同心玉，此刻正燙得驚人，表麵的陣紋像被潑了墨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
    “青鸞！”她猛地轉身，發尾掃過命書的封皮，“他的意識波動在紊亂！”
    青鸞的紙蝶突然全部豎起，翅膀上的丹方字跡泛著青光。
    命書“嘩啦”翻到最後一頁，血字正在滲出黑霧：“法則幻境觸發防禦機製，目標精神海受衝擊值突破臨界——”
    “我要進去。”葉婉清指尖結出青霄門秘傳引魂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雙修共鳴陣能定位他的意識坐標，你用命書護住我的識海！”
    “這會透支你三成修為。”青鸞的聲音難得帶上急切，紙蝶蜂擁著纏住她手腕，“幻境核心是法則碎片，你現在進去——”
    “他當初為我硬抗黑水盟的鎖魂咒時，可沒問過‘值不值’。”葉婉清反手抓住一隻紙蝶，丹方字跡在她掌心亮起，“開陣。”
    命書突然爆發出刺目白光。
    葉婉清的身影被吸入光渦，最後看了眼仍在旋轉的審判之眼，喉間溢出半聲低笑：“林墨，你最好給我留個能罵的機會。”
    幻境裏的林墨正盯著過去的自己。
    對方眼底翻湧著他再熟悉不過的恐懼——那是他在第一次吸收靈氣失控時，在被隱世宗門圍堵時，在葉婉清為他擋下致命一擊時，都曾有過的、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我不否認宿命存在。”林墨伸手，掌心浮起源核殘片，幽藍的光映得他眼尾發紅，“但新體係的意義，不是推翻宿命，是給人在宿命前說‘不’的權利。”
    源核突然迸發萬丈光河。
    那些被新體係改變的畫麵像活過來的符陣，在灰霧裏一一展開：蘇小棠握著改良後的聚靈陣盤，在實驗室裏跳起來撞翻燒杯；老張頭的煎餅攤支起靈能灶，蒸汽裏飄著靈氣濃縮的桂花香；最邊緣的畫麵裏，幾個外門弟子舉著林墨寫的《數字符陣入門》，正把困了他們三天的古陣拆成代碼流。
    “你看，”林墨的聲音有些發顫，“老張頭不想當隱世宗門的藥童，他就用靈能灶賣煎餅；小棠不想困在家族的聯姻局裏，她就用新陣盤證明自己的天賦；那些被舊體係判定‘根骨不佳’的弟子，現在能靠編程邏輯破陣——”他指向畫麵裏一個正撓頭笑的少年，“他叫陳默，當年在長老會被罵‘廢柴’，現在用你教的代碼思維，改良了青霄門三成的低級陣法。”
    過去的林墨愣住了。
    他看見陳默手裏的書，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小墨筆記”——那是他剛學符陣時，偷偷在課本空白處記的心得，被林墨整理成了入門手冊。
    “你燒了筆記，是因為怕被當成怪物。”林墨輕聲說，“可你不知道，你躲在陽台燒紙時，有張殘頁被風卷走了。它飄到陳默的窗台上，飄到小棠的實驗箱裏，飄到所有和你一樣，害怕自己‘不一樣’的人手裏。”
    灰霧突然劇烈翻湧。
    過去的林墨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裏不知何時多了張殘頁，字跡被雨水暈開，卻能勉強認出“吞噬非惡，善用則昌”。
    “原來……”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幻境開始崩塌。
    灰霧化作星塵消散，露出遠處若隱若現的審判之眼。
    過去的林墨抬起頭，眼裏的毛玻璃終於碎了，露出和現在林墨如出一轍的鋒芒：“如果這就是你想走的路……那我願意相信你。”
    他伸手，與林墨的手掌疊在一起。
    源核殘片突然發出鳳鳴般的清響，所有畫麵轟然炸裂成光點，沒入林墨的識海。
    現實中，審判之眼的光芒正在柔和。
    葉婉清的意識剛衝進幻境，就看見兩道身影重合的瞬間，喉間的血氣猛地湧上來——她強行壓下，卻在看到林墨眼底的光時，突然笑了。
    “回來。”她對著虛空輕聲說，指尖的同心玉重新亮起，“該請我吃糖粥了。”
    林墨的意識開始上浮。
    就在他即將觸到現實的邊界時，幻境盡頭突然閃過一行古老文字。
    那些字像被刻在時光裏的刀，每一筆都帶著讓他心髒抽痛的熟悉感：“你仍未真正理解‘問道’的意義。”
    話音未落，他的意識被猛地拽回肉身。
    葉婉清的手正按在他心口，體溫透過道袍滲進來。
    審判之眼不知何時閉合，隻餘一縷微光落在她發間，將她眼尾的淚照得發亮。
    “醒了？”她的聲音啞得厲害，卻還是端出慣常的冷硬，“糖粥的賬，現在開始算。”
    林墨望著她發紅的眼尾，突然笑了。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裏，源核殘片的跳動聲，正與她的心跳，合著同一個節奏。
    而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閉合的審判之眼深處，那行古老文字正緩緩浮現，在黑暗中泛著幽光，等待著被再次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