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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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封二年秋,長安的槐樹開始飄金時,未央宮前殿的銅漏聲比往日沉了三分。那具錯金銅漏是太初曆修訂時落下閎監製,壺身鏨刻的二十八宿紋裏積著十年銅綠,每滴漏水下墜時,都會在"天漢"星官圖案上擊出細小漣漪。
劉妧捏著新製的青銅量器,器身"均平"二字的凹痕裏還沾著未幹的朱砂,那是今早與朱買臣敲定秋稅標準時,她用鳳仙花汁混朱砂親手描的,指腹還留著淡淡的紅痕。
殿外簷馬叮咚,十六枚青銅鈴鐺用蜀錦絛子係在飛簷下,風過處發出清越聲響,驚起一群麻雀。它們撲棱棱飛向曬棉絮的廊下,那裏晾著龜茲商隊獻的棉種標本,褐色棉籽裹著雪白纖維,在廊柱陰影裏像撒了把碎玉。劉妧望著它們,忽然想起譯官說的話:"這東西在火洲叫"白疊子",能織出比絲綢還軟的布,火洲婦孺冬天就靠它禦寒。"她袖口滑落的棉纖維標本袋,正與廊下棉種一樣,在晨風中輕輕晃動。
"公主,大司農在前殿候著。"綠袖捧著漆盤進來,髹紅漆盤邊緣描著纏枝蓮紋,盤內除了杏仁酪,還擱著兩枚纏著棉纖維的算籌。那算籌是嶺南貢的湘妃竹所製,竹節間的斑點被棉絨襯得格外清晰。劉妧指尖拂過纖維,想起昨日在織室見到的情景:老織工正對著蜀錦蹙眉,枯瘦的手指撚著棉線:"這棉絮比蠶絲難紡十倍,可織出來的布..."他沒說完,卻用布滿老繭的手比了個暖爐的手勢,袖口露出的棉麻內襯,已被歲月磨得透亮。
朱買臣踏入殿內時,鞋底沾著新翻的驪山下泥土,鞋幫還卡著半片棉葉。他腰間農牌"寒區難棉"的"難"字,被汗水浸得模糊,隻剩半邊"隹"旁。遞過的《泛勝之書》殘頁用麻繩裝訂,夾在裏麵的棉葉已焦黑如碳,葉背還留著蟲蛀的痕跡:"隴右老農說,這鬼花沾了人氣就會索魂。"他聲音壓低,袖口露出的聯名狀邊角寫著血字,"去年張三家小囡摘了棉桃,當晚就說胡話,硬說看見白衣女鬼抱著棉桃哭——其實那丫頭是凍出的肺炎,夜裏咳得厲害。"
"索魂?"劉妧挑眉,目光落在他算籌袋角露出的炭化稻殼,那是今早她在"寒棉圃"見過的保溫材料。"我倒聽說,錢亨家的棉田被霜打了,是因為他把棉苗種在槐蔭下——三丈樹蔭,能擋七分陽氣,任什麽作物也活不成。"朱買臣一愣,下意識摸向算籌袋,袋麵繡的"地脈"二字已被磨得露出底布,"難怪他總說棉苗是"陰物",原來故意種在背陰處!"
未時初刻,長安城外的"寒棉圃"籠著薄霧。趙守田蹲在田壟邊,吧嗒著旱煙袋,銅煙鍋裏的火光映著他眼角的翳——那是三年前霜災時被寒氣傷了眼。大柱往布袋裏裝棉種,粗布口袋縫著三枚銅扣,那是用亡妻陪嫁的銅簪熔鑄的,袋底掉出張艾符,符文用灶灰混著雄雞血寫成"霜神退散",符角已被汗水浸得發軟。虎娃蹲在旁邊數棉種,鼻尖沾著霧水,忽然指著油紙棚驚呼,小手指上還沾著昨天畫星圖的朱砂:"阿爺快看!地膜上有星星!"
趙守田湊近一瞧,晨露凝在算學地膜上,將下麵的熱區分布圖映得透亮,真像撒了把碎星。他忽然想起年輕時在陳倉種麥,父親教他"看北鬥第五星的位置知農時",可眼前這星星卻會變:日上三竿時,星圖隨陽光角度淡去;申時風起,圖紋又轉了方向。"這是算學隊算的聚熱陣,"虎娃晃著手裏的竹算籌,算籌末端係著紅繩,"張小七哥說,每畝地能多攢三度熱,跟阿婆炕頭的暖爐一個道理。"
話音未落,錢亨的駟馬軺車碾過田埂,四匹白騾踏碎了兩行棉苗。他身著貂皮大氅,氅毛間還沾著昨夜宴飲的酒漬,捏著的象牙鼻煙壺刻著"胡麻豐稔",壺蓋縫隙裏漏出的煙粉,與算學隊檢測出的硫磺粉末成分相同。"公主這是要斷了長安的龍脈!"他打了個噴嚏,煙粉落在棉苗上,"我家老宅的古槐活了三百年,去年竟被棉妖吸了精氣,如今隻剩半截樹樁——"話未說完,瞥見劉妧手中的土壤溫度計,水銀柱正穩穩指在18c,而他身後的棉苗區隻有12c。
"錢大人可知,"劉妧用算籌挑起他袖中露出的紙角,那是《棉布壟斷密冊》的殘頁,"這上麵的"霜神降災"戲碼,和十年前你家在會稽散布"稻鬼食穗"的謠言如出一轍?"錢亨後退半步,懷中暖爐蓋當啷墜地,露出裏麵混著棉苗殘骸的爐灰——正是昨夜他讓人燒的"妖物",爐壁還凝結著未燃盡的硫磺晶體。虎娃盯著那爐灰,想起前日錢府管家塞給自己的粟米袋,袋底沉著的不是粟米,是碎銀:"那袋粟米...夠阿娘抓十副藥。"少年聲音發顫,攥緊了腰間的算籌袋。
申時三刻,對比實驗開始。張小七的算籌敲得噠噠響,竹籌在掌心轉出殘影:"第一畦用傳統油紙,第二畦用算學地膜,壟距三尺三,誤差不過半寸!"他算籌袋上繡的"量地"二字,與太學算學館的匾額同款。阿瞞牽著導盲犬在田埂走了三圈,耳朵微動:"東南風三級,濕度六十五,此刻覆膜,棉苗存活率能提兩成。"他腰間的皮質算籌袋繡著"盲算"二字,袋口露出的盲文算籌,與宮廷樂師的律管刻度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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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忽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的鞭痕,疤痕呈藤條狀,已結為淡紅色的痂:"這是三年前種蜀棉時,被族長用藤條抽的。他說棉是南妖,誰種誰斷子絕孫。"他摸出塊皺巴巴的帛書,帛麵染著汗漬,上麵畫著棉苗被霜打的慘狀,角落還有模糊的指印:"可我阿爺臨死前攥著我的手說,他在交趾見過棉布衣裳,穿十年都不破,比麻絮暖三倍..."帛書邊緣磨損嚴重,顯然被無數次翻閱。
亥時初刻,算學隊帳篷裏飄著羊油燈的煙。劉妧用算籌在沙盤上劃出等溫線,竹籌沾著細沙,在漆盤上留下清晰痕跡。巴圖往麻紙裏注入能量時,紙麵上浮現出龜茲文的"保暖"字樣,墨色隨能量注入漸漸變深。大柱忽然遞過卷油紙,油紙用桑皮紙製成,邊緣貼著曬幹的艾草,還留著蟲咬的孔洞:"我偷偷改了阿爺的法子,三層油紙間夾艾絨,既能擋霜,又能驅蟲。"張小七接過對著燈照,算學地膜透光率70,夾艾油紙隻有55,但韌性測試顯示,其抗風強度比地膜高30。
"就用這個做改良版,"劉妧將兩種油紙疊在一起,算籌在地膜上畫出重合線,"算學地膜做底層聚熱,艾絨油紙做麵層防風。大柱,明日你帶幾個人按這法子覆膜,就說是...太初宮的星象師算的吉法。"大柱的耳朵瞬間紅了,他想起昨夜偷偷來棉田的情景:月光下,算學地膜上的星圖紋路,竟與他藏在枕下的馬王堆帛書星圖一模一樣,連"牽牛星"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子時三刻,黃門官送來漢武帝的密旨,木匣上的"天子信璽"朱砂未幹。朱買臣就著篝火展開竹簡,火光照得他臉上刀疤通紅,疤紋隨呼吸微微顫動:"陛下說,錢亨在南陵郡燒了三車棉種,還唆使農戶搶了官倉..."他忽然咳嗽起來,袖中掉出張藥方,桑皮紙上寫著"棉籽煎服可治咳喘",落款是太醫院丞,藥方邊緣還畫著棉株速寫。
卯時初刻,第一畦改良棉田開始覆膜。趙守田拄著棗木拐杖,杖頭雕著"豐稔"二字,看著大柱將夾艾油紙鋪在地膜上,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老人的聲音在晨霧中回響:"種地的人,就得像田壟一樣直,別管什麽妖魔鬼怪,能讓老百姓吃飽穿暖的,就是好東西。"他顫巍巍掀開地膜一角,兩瓣新綠的子葉上,隱約有個用艾絨壓出的算籌符號,像極了太初曆簡上的"豐"字,符號邊緣還沾著昨夜的露水。
錢亨縮在蘆葦叢裏,懷裏的暖爐早涼透了,爐壁凝結的硫磺晶體在晨光中泛著青光。手裏的《棉妖誌異》被他撕得隻剩幾頁,露出裏麵夾著的《齊民要術》棉種篇,書頁間還夾著張當票,是他典當家傳玉璧換錢買硫磺的憑證。望著算學隊忙碌的身影,他忽然聽見自家方向傳來喧嘩——濃煙騰起時,他想起暖爐裏未燃盡的棉苗,還有管家臨死前的慘叫,聲音被晨霧撕碎:"那些灰燼...沾了皮膚就潰爛!"原來不是棉苗成精,是他用硫磺燒苗時,忘了棉纖維遇火會爆燃。
"公主,錢府走水了。"霍去病遞來件羊毛鬥篷,鬥篷用河西走廊的羊毛織成,邊緣用棉線繡著算籌紋,針腳細密。"聽說是暖爐裏的硫磺爆了。"劉妧望著東方既白的天際,摸出袖中算籌令箭,尾部的棉絮紋章沾了露水,像朵新開的棉花。她轉頭看見趙守田正教虎娃用算籌量地膜間距,老人手裏的《種棉禁忌》攤開著,"壬日不可種棉"的批注旁,用炭筆寫著:"宜辰時,地溫15c,算學隊驗過",字跡還帶著潮氣。
晨霧裏,張小七的算籌聲混著更夫的梆子聲,驚醒了棉田裏的霜神石。那是塊鑿著饕餮紋的青石,錢亨去年特意埋在此處"鎮妖"。虎娃撿起裂開的石頭,看見背麵的"亨"字被燒得焦黑,忽然想起昨夜夢見的白疊子——那棉花不是女鬼,是穿著白衣的仙子,懷裏抱著的不是鬼桃,是裝滿陽光的棉桃,桃殼上還刻著算籌紋路。
趙守田往地膜上撒了把炭化稻殼,稻殼間混著棉籽,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童謠,童聲在晨霧中飄蕩:"算學地膜亮堂堂,霜神見了躲進倉;棉苗裹著艾絨被,來年織出暖心裳!"他望著漸漸散去的薄霧,看見算學隊的少年們正用算籌在油紙棚上畫星圖,那些線條與他記憶中的北鬥七星軌跡分毫不差,而棚下的棉苗,正頂著露水舒展第一對真葉。
這一日的長安,比往日亮得早了些。當第一縷陽光掠過未央宮的飛簷,照在"均平"量器上時,寒棉圃的棉苗正頂著露水舒展葉片,葉片上的算籌符號與太初宮的星象儀遙相輝映——那不是妖術,是算學織就的,新的豐年圖景。趙守田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撫摸棉苗,忽然發現地膜下的土壤裏,有算學隊埋下的測溫針,針尖正對著棉根,像極了老祖宗說的"土脈診斷",隻是這診斷,用的是算學的尺子,量的是豐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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