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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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封六年暮春,祁連山北麓的胡楊林間,晨露未曦。劉妧蹲在標號"戊柒"的胡楊苗旁,手中的青銅算籌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她用犀角尺丈量新苗根係,細沙從指縫滑落:"主根深三寸七分,側須五根,較《大司農屯田算經》記載的野生苗多出兩根。"身後傳來竹製算板的敲擊聲,張小七正與巴圖爭論間伐密度:"按耿壽昌的均輸法,九尺三寸間距可省三成水源,你偏要按趙過的代田法..."少年的算籌袋晃得嘩啦響,袋角繡著的"司農"二字已被風沙磨成淺黃。
    算學隊拔營時,夥夫老吳正對著銅鍋歎氣。鍋內的粟米粥糊成一團,鍋底結著焦黑的痂:"都說漢家粟米耐煮,咋到這沙地裏就粘鍋?"他掀開用簡牘搭的灶台,簡牘邊緣印著"居延漢簡"的隸書編號——那是從張掖都尉府借來的屯田記錄。劉妧接過他遞來的麥餅,餅裏夾著用鹽豉醃製的牛肉幹:"老吳,把咱們的井水煮飯試試。"銅壺裏的水來自祁連山雪水,經算學濾器過濾後,鍋底果然不再結垢。
    行至巳時三刻,風沙漸起。馮奉世掀開《西域圖記》的油布罩,帛書上"莎車國,王治莎車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裏"的朱筆批注已被磨得模糊。"張騫通西域時,莎車尚屬疏勒屬國,"他用算籌指著地圖上的綠洲,"如今竟成了控弦數萬的大城郭。"話音未落,前方傳來孩童的笑鬧聲——五個紮著駝毛辮的小姑娘正圍著根算籌跳舞,辮子上的貝殼鈴鐺與張小七腰間的算籌袋共鳴,驚起一群沙燕。
    盲眼少年阿瞞拽著導盲犬追風的韁繩停下,側耳分辨風聲:"前方有三十頂氈帳,駱駝在反芻。"追風忽然對著沙地下方吠叫,前爪扒出個牛皮袋,裏麵裝著半塊撒著藏紅花的饢餅。劉妧拾起餅屑聞了聞:"這是莎車貴族驅邪用的"神賜餅",藏紅花產自大月氏,價抵黃金。"霍去病摸了摸佩刀:"去年在河西,匈奴左賢王的帳中也有這味道。"
    王庭外的犛牛骨陣已壘至七層,每層骨縫間填塞著風幹的駱駝血餅。阿布都手持鑲嵌綠鬆石的骨刀,正在指揮親衛調整骨陣朝向。他的皮靴踩過一枚算籌——那是張小七不慎掉落的,籌身刻著"均輸"二字漢隸。"漢使止步!"持矛的吐爾遜橫在路口,矛纓上的青金石珠子與劉妧袖中的算籌紋扣相互映照,"此陣乃沙漠之神的肋骨,豈容漢家器物玷汙?"
    "特來向阿布都大人請教曆法,"劉妧掀開禮單箱,露出青銅漏壺,"聽聞莎車以"十二駝隊月"遷牧,此壺按太初曆改良,每漏百刻誤差不足半息。"漏壺底部刻著"元封三年大司農造"的銘文,阿布都的目光忽然凝固——那字體與他父親私藏的漢廷文書一模一樣。"三十年前,"他的聲音低沉如沙下暗流,"我父親用漢廷漏壺記錄暴風雪周期,被貴族剜去雙目的罪名是"偷測神意"。"
    算學隊的診療帳篷裏,阿依夏姆巫醫正用鹽堿水調配藥湯。她的羊皮藥囊上縫著莎車文"醫典"二字,裏麵裝著檉柳皮、駱駝奶和鹽堿塊:"小兒咳喘,需用鹽堿水逼出體內沙鬼。"劉妧遞過算學濾水壺,壺身刻著"懸泉置造"的隸書:"巫醫試試甜水,按《黃帝內經》配比,駱駝奶三升需加生薑五兩、蜜半斤。"老巫醫照做,陶罐裏的藥湯果然不再泛起白色沉澱。"俺祖母的《沙漠醫典》裏..."她忽然從衣襟掏出片泛黃的羊皮,"記載著聖泉配藥的法子,可聖泉早在我祖父那代就枯竭了..."
    子夜,阿布都的氈帳裏傳來爭執聲。"漢人的紡織機讓賤民賺了錢!"親信阿裏木捶著羊皮桌,桌上的羊毛走私賬本被震得嘩啦響,"上個月疏勒互市,古麗的精紡毛換了三十石粟米!"阿布都盯著銅燈裏的火苗,火光照亮他左頰的刀疤——那是十二歲時,因偷學漢廷織錦紋樣被貴族子弟劃傷的。"我祖父被吊死在胡楊樹上時,"他忽然抓起案頭的《沙漠神諭》,書頁間掉出張帛書殘片,"他們說他織的"雲氣紋"是魔鬼的網,可那匹錦緞曾救過莎車半數孩童的命..."
    算學隊的測繪帳篷裏,劉妧用算籌在莎車地形圖上擺出坎兒井模型。霍去病擦著護腕上的莎車圖騰銅扣,扣沿的算籌紋路與骨陣螺旋紋在油燈下交疊:"大宛斥候今早數了咱們的車轍,回去準說漢使帶了"能吞沙的鐵獸"。"他忽然指著帳外陰影處,"看,阿布都的幼子在偷學算籌。"月光下,七八歲的男孩正躲在駱駝群後,用樹枝在沙地上模仿算籌的加減符號。
    卯時初刻,葉爾羌王的密使扮成羊毛商混入算學隊。他的羊皮坎肩下露出半截竹簡,簡上刻著模糊的算籌痕跡:"王上每晚都在帳中用漢廷賜的算籌算軍需,"密使壓低聲音,"可阿布都的稅吏說,算籌碰過的糧草皆為不潔..."他從裕褳裏掏出團羊毛,毛根處染著淡粉色——那是用算學井水泡過的驅蟲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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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對比實驗成了莎車人的盛會。當算學井的水與茜草汁混合成淡粉色時,人群中爆發一陣驚呼。老牧民庫爾班顫巍巍地跪下,用羊皮袋接水擦拭孫女的氟斑牙:"我爹臨終前說,聖泉水能洗去百病...原來貴族把聖泉埋在了骨陣下!"幾個青年牧民忽然衝上去,徒手拆解犛牛骨陣,骨頭碰撞聲中,有人唱起了《大司農勸農歌》的調子:"甜水井,亮堂堂,算學汲水勝神湯..."
    紡織機旁,古麗正在教織女們用算學支數分級羊毛。她的圍裙上沾著靛藍染料,手裏舉著塊漢錦殘片:"看這"五星出東方"的紋樣,經緯密度每厘米二十四根,咱們的精紡毛能織出一樣的細密!"織女們紛紛摸出懷裏的舊物——有的是祖母留下的漢地紡錘,有的是父親私藏的算籌,七嘴八舌地說起家族與漢地的淵源。阿布都的女兒躲在人群後,偷偷將算學織機的提花杆畫法塞進衣襟。
    黃昏,阿布都獨自坐在骨陣殘骸旁,手裏捏著從井裏撈出的詛咒銅人。銅人的雙眼被井水蝕穿,宛如淚痕。劉妧遞來一碗羊肉羹,湯裏漂著漢地的枸杞和莎車的鷹嘴豆:"這是老吳按《齊民要術》改良的食譜,甜水燉肉可保三日不腐。"阿布都忽然指著天邊的星芒:"那是天狼星,我父親說,它偕日升時遷牧,可避過七成暴風雪..."他的聲音漸低,手不自覺地在沙地上劃出算籌符號。
    算學隊夜宿時,張小七正在教阿瞞用算籌演奏《隴頭歌》:"敲"五"籌是宮音,"十"籌是徵音..."盲眼少年側耳傾聽,忽然用算籌敲出莎車民謠的節奏,追風跟著節奏用爪子拍打地麵。帳外,霍去病正給戰馬梳理鬃毛,馬具上的莎車圖騰與算籌紋在月光下交相輝映。遠處,葉爾羌王的馬車緩緩駛來,車簾掀開一角,露出小王子捧著的《算學啟蒙簡》——竹簡上的"一"到"十",被他摸得發亮。
    阿布都的氈帳裏,傳來女兒的哀求聲:"阿爹,古麗姐說,用算學分級的羊毛能給弟弟買藥..."貴族望著女兒辮梢的羊毛線,忽然想起自己童年時,父親偷偷用漢織機給他織的羊毛襪。他長歎一聲,拿起彎刀走向算學隊帳篷,刀柄上的青金石珠子在夜色中泛著幽光。當他掀開帳簾時,劉妧正用算籌擺出莎車王陵的星圖——與他家族秘傳的地下河方位分毫不差。
    "公主,"阿布都的聲音裏帶著沙啞的釋然,"明日遷牧,能否請算學隊...指點水草方位?"帳外,東方既白,祁連山的雪頂被朝陽染成金紅。算學隊的銅鉦聲響起,驚起一群胡楊雀,它們撲棱著翅膀,朝著莎車王庭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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