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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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封三年暮春,莎車王庭的胡楊絮如碎雪般撲在劉妧的氈帳上時,她正用骨簪將一縷亂發別回髻中。銅鏡裏映出的麵容帶著熬夜的青黑,卻在阿依夏端來熱羊奶時忽然綻開笑紋:“快把那柄青銅算籌遞給我,昨兒擺到‘染色體聯會’那步就睡著了。”
“公主可知現在什麽時辰?”阿依夏將雕著葡萄紋的銅盞推近,羊奶表麵浮著層薄薄的酥油,“卯時三刻了!您昨夜隻合眼兩個時辰,張小七那小崽子今早還說,要給您的算籌袋縫個‘瞌睡蟲避讓’的符。”
劉妧咬了口胡麻餅,餅上的芝麻簌簌落在《馬種基因圖譜》上:“替我謝他,不過先讓他把那十台胚胎監測儀的青銅外殼打磨光滑——昨兒摸了摸,邊緣還有鑄模時的毛刺。”她忽然伸手按住侍女的手腕,指尖蹭到對方袖口沾著的羊脂膏,“對了,讓人給霍去病將軍的坐騎喂些苜蓿,我瞧那馬昨兒馱著他巡營時,蹄甲縫裏嵌了不少鹽堿粒。奧馬爾的白堊石陣反光太強,馬容易應激,得讓獸醫給它們滴些羊肝熬的明目水。”
車隊行進在鹽水溝時,張小七的青騅馬突然踟躕不前。這少年正蹲在沙地上用算籌擺矩陣,算籌袋歪在一旁,露出半塊啃了兩口的羊肉幹。“張二哥!”他衝騎馬經過的張綿招手,發間還沾著幾根駱駝毛,“您看這沙丘的紋路,竟和《周髀算經》裏的勾股圖吻合!若按這個坡度設計馬廄排水渠,雨季時積水能減少七成!”
“先管好你的馬吧。”張綿勒住韁繩,河曲馬低頭啃食路邊的紅柳芽,馬鞍旁的皮囊晃出聲響——裏麵裝著他父親張騫從大夏帶回的苜蓿種子。“再讓它偷吃我的苜蓿餅,今晚就罰你睡駱駝鞍子。”他忽然注意到少年襦裙上的汙漬,搖頭歎氣,“又把算籌掉進酪漿裏了?這可是第三件襦裙了!回長安後非得讓太學的織工給你做件防汙的算籌衫。”
張小七吐了吐舌頭,從算籌袋裏摸出塊濕漉漉的竹籌,上麵還粘著奶漬形成的三角形痕跡:“您瞧,這奶漬竟形成了完美的正三角形!說不定能用來改良馬具的承重結構——比如韁繩的繩結位置,按這個角度打結,拉力能均勻分布。”
話音未落,霍去病的汗血馬如閃電般掠過,馬尾掃起的沙粒打在張小七臉上。“霍去病!”劉妧在車中輕笑,掀開竹簾時帶出一縷龍腦香,“別總嚇著孩子,他昨兒還說要給你的箭簇刻算學刻度呢。”
“求之不得。”霍去病勒住馬,護腕的馬鬃飾件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甲胄下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傷,“省得這小子總拿我的兵書當算籌墊——上次竟在《孫子兵法》裏夾了根沾著馬糞的竹籌!”他忽然伸手從馬鞍側袋裏掏出個油紙包,拋給張小七,“接著,莎車買的蜜漬椰棗,省得你餓了啃算籌。”
抵達貳師城那日,大宛的“火山祭”正進行到“淨馬”環節。劉妧隔著車簾聽見祭司奧馬爾的吟誦聲突然變調,原來一頭母馬拒絕飲用盛在金碗裏的熔岩泉水,轉而啃食路邊漢使車隊遺落的苜蓿草。“神駒豈會屈尊吃凡草?”奧馬爾的銅鈴在喉間震動,發出蜂鳴般的聲響,“定是漢使施了妖法!”
劉妧掀開車簾,正見古麗紮蹲在母馬旁輕聲撫慰。這位大宛馬夫的頭巾上別著枚青銅馬形飾件,邊緣磨得發亮,那是她十歲時用第一份工錢從市集換的。“公主您看,”她指著母馬的牙齦,指尖沾著淡淡的血跡,“它口腔裏長了潰瘍,熔岩泉水太燙,根本喝不了。昨兒我給它喂涼水時,它一口氣喝了三皮囊。”
“祭司大人需要算學,還是需要神諭?”劉妧踩著白堊石上前,鞋底蹭掉一塊石粉,露出底下被壓死的甲蟲——那是隻本應生活在潮濕環境的步甲,卻因白堊石陣的強光脫水而死。她彎腰撿起甲蟲,對著陽光舉起,硬殼上的紋路在視網膜的係統界麵上投出陰影,“您瞧,這甲蟲的死亡時間與白堊石鋪設的時辰吻合,算學能算出每粒石子的溫度、濕度,卻算不出謊言能維持多久。”
奧馬爾的金耳環晃得更快了,蛇形紋飾擦過脖頸上的火焰刺青:“漢使敢質疑神賜的儀式?當年天馬降世時,足下生焰,口吐珠玉,豈是你們這些擺弄竹籌的人能懂?”
“足下生焰是因為蹄甲與火山岩摩擦生熱,”劉妧打斷他,從袖中取出一片馬蹄鐵,邊緣還帶著新鮮的磨痕,“口吐珠玉不過是馬嚼子上的瑪瑙飾件。就像這算學儀——”她示意張小七捧來測序儀,銅殼上的四象紋裏嵌著細如發絲的銀絲,“看起來是青銅鑄器,實則內裏藏著磁石與算學機關,就像貴國馬夫藏在馬廄暗格裏的《相馬秘錄》,表麵是咒語,實則是代代相傳的養馬經驗。”
恰在此時,導盲犬追風突然對著石陣狂吠,前爪扒開沙粒露出一角金屬。阿瞞順著犬吠摸去,指尖觸到塊刻著匈奴文的磁石,表麵還沾著乳香與羊血的混合物。“這是……‘血阻咒’。”古麗紮臉色煞白,下意識攥緊劉妧的衣袖,“三年前我家那匹最好的種馬突然暴斃,祭司說它中了邪,原來……原來他們早就用這東西害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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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馬爾大人袖口的乳香味道,與這咒符上的一模一樣呢。”劉妧將磁石遞給霍去病,後者接過時冷笑一聲,指腹蹭過刻痕:“匈奴左賢王的巫師也用這手法,當年我在河西見過——用磁石幹擾馬的方向感,讓戰馬受驚亂竄。”
暮色中的智能馬廄裏,巴圖正用算籌教馬夫調整溫控地板。一位老邁的馬夫摸著溫潤的石板,忽然用大宛語喃喃自語:“和我阿爹的牛皮暖墊一個溫度……他說那是跟漢家駐屯軍學的,用羊糞和蘆葦煨熱,每到戌時三刻就得添一次火,不然母馬會踢騰。”
“算學就是把經驗變成數字。”劉妧遞給他一支刻著刻度的木尺,尺身用漢宛雙語刻著溫度標記,“您瞧,這地板的溫度始終維持在‘溫’字刻度,與您阿爹憑手感調的暖墊分毫不差。以後不用守著爐火,看這刻度盤就行。”
老馬夫接過木尺,粗糙的拇指摩挲著“溫”字的漢隸,忽然從懷裏掏出個油皮紙包,裏麵是泛黃的相馬筆記:“我阿爹當年記過,母馬安胎時要燒三捆半蘆葦,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應的是算學上的‘三十八度五’。”劉妧湊近一看,筆記裏用炭筆塗畫的火焰高度與時間折線,竟與係統監測的溫度曲線隱約重合,她不禁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您父親早就懂算學,隻是沒寫成竹簡寫的經卷罷了。”
亥時三刻,凍精罐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芒。張小七正用算籌在沙地上擺出低溫模型,霍去病忽然用佩刀鞘撥亂他的算籌陣:“說人話,別擺弄這些竹棍子。”
“就是把精子凍起來,跟咱們冬天凍肉一個道理!”張小七蹦起來,算籌袋裏掉出幾顆石子,“大宛人把葡萄釀成酒能存十年,咱們把馬的精子凍在液態氮裏,存一百年拿出來,照樣能讓母馬生小馬!”
張綿摸著發燙的罐體,忽然輕笑出聲:“父親當年說大宛冰室能存馬種,我一直以為是傳說,原來真有相似的道理。他們用冰塊隔溫,咱們用青銅罐加液氮……就是不知道,這罐子能不能騙過匈奴的斥候。”
“騙什麽騙,直接讓他們看看。”霍去病敲了敲凍精罐,護腕的馬鬃飾件與罐身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我倒要看看,左賢王的巫師見了這東西,還敢不敢說天馬血統神聖不可侵犯。”
子時,密使帶來的竹簡在凍精罐冷光下泛著青光。毋寡的字跡間有墨團暈染,顯是書寫時手在發抖:“貴族私藏兵器,言必稱‘天馬血純則國存’……”張綿翻出密約,左賢王的狼頭印泥上粘著幾根灰毛,湊近聞還帶著漠北特有的艾草味:“他們甚至打算在馬種裏摻巴豆粉,讓漢家騎兵的馬腹瀉不止。”
劉妧望向窗外,奧馬爾正被押解著經過,他的龜茲錦袍撕裂處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胛骨,形如枯枝。“明日去輪台,”她將算籌令箭插入腰間的牛皮箭囊,“屯田卒們得知道,算學能算出馬的基因,也能算出每畝地該播多少粟種。當他們能用算籌量鹽堿地的含鹽量,匈奴的馬刀就砍不斷咱們的炊煙。”
張小七忽然指著馬廄外牆笑出聲。不知哪個馬夫在奧馬爾的“天馬聖像”旁畫了幅塗鴉:神聖的天馬前蹄踩著算籌,後蹄踢翻白堊石陣,旁邊用漢宛雙語寫著:“c1r=0.03,神賜=騙人的鬼話”。月光掠過牆麵時,那炭筆痕跡在石麵上投出細碎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的竹籌。霍去病走到牆前,用指尖蹭掉“鬼話”二字的後半筆,改成“話”字:“留個全乎的,讓大宛人知道,漢家算學不騙人。”
夜更深了,劉妧坐在氈帳裏整理算籌,阿依夏又端來一碗粟米粥,碗底沉著幾顆燉得軟爛的鷹嘴豆。“公主,這粥裏加了古麗紮送的馬奶酒,她說能安神。”侍女說著,從袖中掏出塊繡著葡萄紋的帕子,“您瞧,她教我繡的,說是大宛的吉祥紋。”
劉妧接過帕子,指尖撫過細密的針腳:“明日你教她認漢家的雲雷紋,咱們互相學。”她忽然想起什麽,從案幾抽屜裏取出個小木盒,裏麵裝著中原帶來的薄荷膏,“把這個給古麗紮,她昨兒說被蚊蟲咬得睡不好。再告訴她,後日教她用算籌算馬奶的發酵時間。”
阿依夏剛走,張小七便探進頭來,手裏攥著幾支新打磨的玉髓算籌,每支頂端都刻著不同的符號:“公主,這是用和田玉髓做的,透光性極好!您看,擺錯了符號光能照出來。”
劉妧笑著接過,玉髓算籌在燭光下泛著淡青色的光,映得少年眼底發亮:“明日去輪台的路上,你教古麗紮認這些符號。她想學算學,你就從‘一’開始教,就像教追風犬認指令一樣耐心。”
“得令!”張小七行禮時算籌掉了兩根,忙趴在地上撿,忽然瞥見案幾上的《大宛馬經》殘頁,伸手翻到夾著汗血馬鬃的那頁,“公主,等馬種改良成了,咱們給新馬起個名吧?叫‘算天’如何?又威風又跟算學有關!”
劉妧搖頭失笑,用算籌輕輕敲了敲他的頭:“還是叫‘融光’吧。融是漢宛交融,光嘛……”她望向帳外的星空,銀河橫貫天際,像一條流淌的算籌河,“是算學照進現實的光。”
帳外傳來夜風掠過胡楊的沙沙聲,夾雜著遠處馬廄裏母馬的輕嘶。張小七將算籌重新碼進袋裏,忽然聽見劉妧低聲說:“其實啊,每根算籌都是種子,撒在哪裏,就在哪裏生根。”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頭,摸出塊蜜漬椰棗塞進嘴裏,甜意混著沙粒的粗糲,在舌尖綻開——就像這趟旅程,艱辛裏藏著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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