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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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館陶公主在臨華殿宴請外戚的第七日,卯時初刻的長安城還籠著薄霧,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畫。劉妧的車架碾過尚書台外的青銅龜蛇禦道,車輪與石板相撞,發出"咯噔"聲響,驚起幾隻棲息在漏刻旁的麻雀,它們撲棱棱飛向天際,消失在朦朧的霧氣中。車簾掀開時,廊下的青銅漏刻正滴下新製的防蒸發銅水——那是少府工匠依照《考工記》古法,將汞與錫按七比三熔鑄而成,每一滴落下的間隔精確到百刻,在晨光中劃出銀亮的弧線,卻在尚書令鄭弘的官靴邊濺起細碎的水花。
    這位三朝老臣身著深青朝服,頭戴二梁進賢冠,衣襟上還沾著幾星白色粉筆灰——昨兒他在太學與五經博士激辯"算學是否悖離孔孟之道",激烈處揮袖間蹭到了講台上的粉盒。他的朝服下擺繡著暗紋,腰間係著一條黑色絲帶,上麵掛著一枚刻有"忠孝"二字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揖禮時,腰間玉具劍的穗子掃過一旁的牘架,驚起的塵埃裏混著陳年竹簡的黴味,隱約還能聞到一絲墨香。"長公主早安,"他的聲音像風幹的竹簡,略顯沙啞,卻帶著刻意的莊重,"尚書台掌樞機七曹,號為"禁中喉舌",自武帝置尚書令以來,皆由明經術、通典故者充任,此乃祖宗成法,不可輕改。"
    "成法若不合時宜,便需革新。"劉妧說著,示意張小七打開手中的奏疏匣。匣中整整齊齊碼著近百份竹簡,每一份都用朱筆標著"滯"字,透著一股緊迫感。"這是近三月來積壓的奏疏,"她抽出一份泛黃的竹簡,竹簡邊緣有些磨損,顯是被多次翻閱,"匈奴左賢王庭三月前的請和文書,在"民曹"積壓二十三日,險些誤了春防。若用算學"重急優先法"分揀,何須如此延誤?鄭公可知道,延誤的這二十三日,足夠匈奴鐵騎踏平一座縣城?"
    桑弘羊從牘架後轉出,他的袖口沾著靛青色的算學墨水,顯然剛在計算賬目,甚至在衣袖上留下了幾道墨痕。"鄭公可還記得,去年鹽鐵官營賬冊核錯三郡稅額?"他邊說邊叩擊麵前的青銅算板,算板上刻著"均輸平準"的改良公式,刻痕裏還積著未擦淨的墨漬,"太學弟子用《九章算術》中的"差分法"重新核算,十日即可完成,何須征調百餘名屬吏耗時半載?那些屬吏本可以去治理地方,卻被困在案頭算錯賬,這不是浪費人才嗎?"他從袖中掏出一根算籌,算籌上刻著"粟米章"的字樣,"就說河西屯田,因奏疏遲滯十日,錯失春播,粟米減產二十萬石,足夠一萬戍卒一年的口糧。這都是實實在在的損失啊!"
    鄭弘的臉色瞬間鐵青,手指不自覺地撫過牘架上的《春秋決獄》案例集,封皮內側隱約可見"算學"二字的刻痕,顯是前人批注。"經術乃治國之本,"他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激動,甚至有些顫抖,"昔董仲舒以《春秋》決獄,引"許止進藥"案釋"親親相隱",此乃仁政之本。若以算學斷案,豈非將律令變為冰冷死數?經術講究的是人情世故,是聖人之道,豈可被算學取代?"
    "仁政若脫離實務,便是空談。"劉妧反駁道,示意張小七展開一幅《尚書台政務流程圖》。圖上用朱筆圈出"吏曹民曹"的滯塞節點,每一個圈旁都標注著具體的延誤天數和後果,"去年陳留民婦誤殺盜匪,竟因經生曲解"夫為妻綱",以"婦人弑夫"論罪。經術若離實務,便是殺人刀。鄭公可知,那民婦至今仍在獄中,家中還有三個幼兒無人照料?"她將竹簡按在鄭弘麵前,竹簡上詳細記錄著案件的始末和錯判的緣由,字裏行間透著悲憤。
    尚書台西北角突然傳來竹簡翻動聲,張湯抱著一摞新刻的《算學律令合編》闖入,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檢測箋。他的腳步匆忙,甚至有些踉蹌,顯是一路趕來。"鄭公可知,"他將檢測箋遞給鄭弘,檢測箋上蓋著少府的官印,"最近查獲的私鑄錢幣,銅錫比例與高祖廟祭器完全一致。而這些銅料,"他叩擊案頭的驗銅石,驗銅石表麵有明顯的劃痕,"正來自您老家沛縣的鐵礦。鄭公,這事兒您怎麽解釋?"
    鄭弘踉蹌著扶住牘架,《漢官儀》竹簡散落一地,露出底麵用算學密紋刻的"速算法要"。他俯身拾起竹簡,手指摩挲著那些細密的紋路,神情複雜,既有震驚,又有一絲尷尬。"這......這是先人所刻,"他結結巴巴地解釋道,"與我無關......"恰在此時,殿外傳來鐵器碰撞聲,工學館弟子陳規抬著一個改良的公文分揀木箱闖入,木箱表麵刻著"九章分揀"四個大字,箱蓋上還繪著八卦方位圖,箱體邊緣有些磨損,顯是經過多次試驗。
    "按"事、地、官"三軸分類,"陳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的衣袖挽起,露出手臂上的老繭,顯然是個常動手的人,"就像這樣,"他演示著將莎車歸附的捷報放入"西域"格,木箱內傳來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響,隨即彈出一張"兵曹·急"的紅油簽,"比舊法快十倍,而且誤差率極低。鄭公,您看這分揀速度,是不是比之前的方法強太多了?"他自豪地介紹著,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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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初刻,劉妧將刻有"樞機維新"的青銅牌嵌入牘架。當牌麵紋路與地基的"洛書"石刻重合時,地麵突然發出"隆隆"的輕響,一塊青銅石板緩緩升起,露出漢初預埋的青銅算板。算板上刻著"以數治吏"四個大字,筆鋒蒼勁有力,與張蒼的《顓頊曆》殘碑如出一轍,仿佛在訴說著曆史的傳承。
    "這是高祖皇帝與張蒼所留?"鄭弘俯身細看算板上的郡縣賦役公式,聲音發顫,眼中滿是震驚,"原來早在漢初,算學便被視為治國之本......是我太過迂腐了。"
    暮色漫漶時,尚書台內的燈火次第亮起,燭火在風中搖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鄭弘獨坐空殿,案頭擺著《春秋公羊傳》與陳規贈送的《算學政務要略》。他摸出袖中的算籌,按照"速算法要"重新核計公文處理時效,算籌在他手中靈活地翻動,發出"劈啪"的聲響,最終停在"效率提升七倍"的刻度。窗外傳來更夫打梆的聲音,"咚——咚——",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他忽然想起張湯說的"算學即律令之尺",拿起毛筆,在《公羊傳》的空白處鄭重地寫下:"明日當試算學分揀法。"字跡工整,透著一股決心。
    "公主,"張小七捧著新抄的《政務時效奏報》趕來,她的腳步輕快,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自分揀木箱啟用後,百姓陳情疏的處理速度提升八倍,許多積案得以迅速解決。您看這奏報,百姓們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霍去病同時遞來一份密報,絹帛上用隸書工工整整地寫著:"鉤弋宮私鑄工坊確在沛縣鐵礦,已遣玄甲軍查勘。"他的表情嚴肅,手按劍柄,顯是做好了萬全準備。
    劉妧望向尚書台外,齊王劉閎的車駕正經過蒼龍闕。車輿上的"日角龍庭"紋飾在暮色中隱約如血,彰顯著皇家的威嚴,卻也透著一絲詭異。她捏緊袖中的算籌,籌身刻著的"治吏"二字硌著掌心——下一步要算的,怕是這漢宮深處波譎雲詭的儲位之爭了。想到這裏,她不禁皺起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殿外傳來太學的夜讀聲,朗朗書聲混著遠處工坊的錘響,仿佛一首時代的交響曲。劉妧轉身時,見鄭弘案頭的算籌與《春秋》並置,忽然輕笑出聲:"傳旨,太學算學科弟子可入尚書台見習。"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的太學,那裏燈火通明,傳來陣陣讀書聲,"畢竟,要算清這天下,還得靠活人執籌。"
    鄭弘抬頭,望著劉妧的背影,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他拿起算籌,在案頭輕輕撥弄,算籌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仿佛在為這個變革的時代伴奏。窗外,薄霧漸散,啟明星在天際閃爍,預示著一個新的黎明即將到來。他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明日便要開始推行算學分揀法,讓尚書台的政務效率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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