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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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算學天命觀確立的第七日,未央宮後殿的銅漏剛過卯時,晨霧如輕紗般漫過殿階,將青銅螭首浮雕潤得發亮。
宗正寺卿抱著鎏金族譜匣的手微微發抖,匣麵上"劉氏宗譜"四個篆字被晨露洇得發亮,匣底暗刻的"宗正之印"紋路上還沾著昨日修繕宗譜時的朱砂粉末。
劉妧望著案頭的陳氏宗譜玉簡,玉簡邊緣的蟲蛀痕跡與《史記·外戚世家》的記載吻合,"陳阿嬌"三字旁還留著館陶公主當年用雌黃批注的"孝武元配 母儀天下"小字,墨跡雖已褪色,筆鋒仍見淩厲——那是外祖母當年在椒房殿親自批注的,彼時她尚在繈褓,陳後正盛寵一時,殿中常飄著椒牆的香氣與算籌碰撞的聲響。
"公主,公孫弘昨兒在太學講《公羊傳》,特意挑了"立嫡以長"章句,"霍去病壓低聲音,腰間宗正寺符牌隨動作輕晃,牌麵新刻的"宗正卿印"與算籌紋路還帶著刻刀的毛邊,符牌底部隱約可見"孝景皇帝十六年造"的小字,"汝南袁氏、弘農楊氏的家主都攜著族中子弟去了,散學後又一道去了丞相府,直到子時才各自乘車離去,車轍印裏都帶著太學的算籌碎屑。"他袖中露出半片竹簡,邊緣有撕扯痕跡,上麵用隸書寫著"女君非劉氏純血,不可承大統",墨跡未幹,顯是當堂記錄,"太學弟子說,公孫弘講課時,特意讓弟子們用算籌推演"嫡庶之辨",結果算出支持"立嫡"的算籌竟比"選賢"少三成。"
未時初刻,朝堂論辯在陽光穿透雲層時爆發。宗正寺卿揭開族譜匣,黃絹上的劉氏世係圖蜿蜒如蛇,用朱砂標出的"劉妧"支脈旁注著"孝武皇帝長女,母陳氏",墨跡未幹,散發著鬆煙墨的香氣。他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按《世本》與《帝係》考證,公主乃孝武皇帝與陳後所出,上可溯高祖、惠帝,劉氏血脈清晰可考,其母族陳氏亦為帝堯之後,出自媯姓,與劉氏同出顓頊,足見天命所歸......"
"住口!"汝南袁氏家主袁安拍案而起,腰間玉具劍穗掃過案頭算籌,發出清脆聲響,算籌滾落滿地,有幾枚滾到劉妧腳邊。她低頭瞥見籌身上刻著"均輸"二字,正是太學算學科的製式算籌,籌頭還刻著某年太學算學競賽的名次——那是她親自審定的考題。袁安臉色鐵青,手指點著族譜匣:"《春秋》決獄首重嫡庶之辨!陳後因巫蠱被廢,已入"廢後傳",公主焉能算"正統"?"他的袖口滑落出一張泛黃的婚書,隱約可見"鮮卑左賢王"字樣,邊緣蓋著"匈奴中郎將印","再者,公主血脈混有陳氏,按《禮記》"異姓不養"之規,豈可承劉氏宗廟?袁某敢問,宗正寺的族譜,可曾將陳後廢黜之事書於公主名下?"
"袁公既知《春秋》,可知"王者孰謂?謂文王也"?"劉妧翻開《史記·高祖本紀》,指節叩擊"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姓劉氏,字季"的記載,竹簡邊緣夾著一片沛縣出土的秦代簡牘,上麵用秦篆刻著"劉季 裏正","高祖起於布衣,母曰劉媼,父曰太公,並無世係可考——所謂"劉氏正統",乃天下歸心之果,非血脈自證之事。袁公既執"純血"論,敢問自家譜牒中,可曾記著鮮卑那支的血脈?某聽聞,袁氏祖塋的碑文中,可是明載"娶鮮卑段氏女"。"
殿內響起倒吸冷氣聲。袁安臉色鐵青,伸手欲奪簡牘,卻被霍去病按住手腕,護腕的青銅扣上刻著"玄甲軍"字樣:"袁公欲毀證物?此簡乃沛縣父老所獻,上麵還有高祖鄰裏的聯名刻痕。"
公孫弘見狀,清了清嗓子,撫著《公羊傳》注本道:"即便如此,《景帝本紀》明載"立膠東王徹為太子",因"子以母貴"!當年陳後被廢,衛子夫得立,正說明"母以子貴"......"
"住嘴!"館陶公主拄著龍頭拐杖闖入,杖首的夜明珠隨動作輕晃,映出她眼角的皺紋與鬢角的白發,拐杖底部包著的青銅片已磨得發亮,顯是常年拄用所致。她瞪著公孫弘,拐杖重重頓地,發出"咚"的聲響,驚起梁上塵埃:"當年若不是我陳家,劉徹焉能登上帝位?你可知,我陪孝文皇後紡織時,你還在曲阜學館啃《詩》《書》?我外孫女監國,便是"母族之正",輪不到你等腐儒置喙!"她轉頭望向劉妧,目光柔和,語氣卻帶著幾分感慨,"當年你母親抱著你在臨華殿看雪,你攥著算籌不肯撒手,如今果然應了"算籌定乾坤"的兆頭。你母親若泉下有知,該多欣慰。"
鉤弋夫人趁機上前,手中絹帕掩著嘴角的冷笑,帕角繡著的"宜子"紋樣已有些褪色,露出底下的素絹底色。她指尖輕輕撫過腰間的琥珀香囊,香氣中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曼陀羅味:"即便如此,民間皆議"女君無後",社稷傳承......"
"傳承未必在血脈。"劉妧示意張小七展開《周禮·大宗伯》竹簡,竹簡上用朱砂標注著"大宗者,尊之統也"的注疏,旁邊貼著太學博士關於"宗法製與治國關係"的箋注,箋注邊緣還粘著幾片算籌碎屑,"周成王幼衝,周公旦攝政七載,製禮作樂;漢昭帝八歲登基,霍光輔政十三年,四夷賓服——治國需賢能,而非年齡與性別。"她望向殿外,太學弟子正用算籌統計民意竹簡,竹簡便箋在陽光下泛著白光,每片簡上都刻著百姓的姓名與意見,有些簡上還畫著粟米、布帛的簡筆畫,"太學博士核計,長安百姓支持女君監國者占七成三,西域諸國遣使朝賀者達二十九國,此乃民心所向,比任何族譜都更能證明天命。鉤弋夫人若關心傳承,不妨問問自家的"祥瑞符",為何賣不過太學的算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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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弘忽然劇烈咳嗽,手中竹簡散落,露出夾著的"勸進齊王書"殘頁,字跡與去年偽造的"祥瑞帛書"如出一轍,墨中摻著的朱砂顆粒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霍去病拾起重讀,目光冷冽:"公孫大人,這密書為何寫著"天命在齊,齊王當立"?且用的是鉤弋宮特製的"雲頭墨"?某記得,這種墨隻供後宮與諸侯王使用。"
"這......"公孫弘臉色煞白,額角沁出汗珠,手指慌亂地摩挲著竹簡邊緣,袖口的"天命所歸"暗紋與殘頁上的字跡重疊,目光下意識飄向鉤弋夫人,"老夫......老夫失察,此乃奸人偽造......"他忽然瞥見劉妧袖中露出的陳氏宗譜玉簡,聲音愈發微弱,"再說,公主血脈......"
"公孫大人忘了,"劉妧拿起陳氏宗譜玉簡,玉簡在陽光下透出溫潤的光澤,玉簡背麵刻著"陳氏宗譜 孝武皇帝禦批","陳氏乃帝堯之後,與劉氏同出顓頊,本就是"炎黃貴胄"。太學經生考證明白,我之血脈,比袁公之流更接近上古聖王。倒是公孫大人,"她目光掃過公孫弘腰間的玉佩,"聽說令媛嫁與淮南王次子,這血脈交融,怕比某更"複雜"吧?"
申時三刻,論辯在館陶公主的拐杖頓地聲中暫歇。漢武帝從屏風後走出,手中握著當年陳後所贈的湘竹算籌,籌身"長樂未央"的刻痕已被磨得溫潤,籌頭還係著陳後當年親手編的絲繩,繩結處隱約可見"阿嬌"二字的繡痕。他將算籌遞給劉妧,籌身還帶著體溫:"朕讀《商君書》,知"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他環顧朝堂,目光掃過公孫弘蒼白的臉,"當年朕用主父偃推恩令,用桑弘羊鹽鐵官營,今日便用算學立儲——傳朕口諭,劉妧監國如故,總領樞機事務,諸臣不得再議血統之事。如有再言"非劉不王"者,以"惑亂朝政"論處。"他頓了頓,聲音柔和,"朕之天下,非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鉤弋夫人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仍維持著笑意,指尖的丹蔻蹭在絹帕上,留下一點嫣紅。她行禮拜退,轉身時,袖中未寄出的"勸進單於書"一角露出,上麵"匈奴單於和親"的字樣一閃而過,卻被劉妧的目光掃過。劉妧注意到她腳步微亂,裙擺掃過地麵時,露出繡著"宜男草"的裙角——那是昨夜她命人連夜趕製的,卻不想今日在朝堂上如此刺眼。
暮色浸染朝堂時,劉妧望著太學方向的燭火,聽見弟子們正爭論"女君監國是否合《易》理",有人引《彖傳》"順天應人",有人駁《禮記》"男正位乎外",聲音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算籌碰撞的聲響。館陶公主輕拍她的手背,老人的掌心布滿紡織留下的老繭,每道紋路都刻著歲月的痕跡:"當年我在臨華殿教你讀《列女傳》,便知你非池中物。如今這朝堂,終於是你說了算。"
"外祖母,"劉妧握住那隻布滿歲月痕跡的手,觸到她掌心的老繭——那是當年在代國為妃時紡織留下的,"明日我便奏請改製樂府,讓民間歌謠也能入得朝堂。您聽,"她指向殿外,市井間隱約傳來《東門行》的歌謠,"百姓的歌聲裏,藏著真正的天命。就像算籌能算田畝,歌謠也能算民心。當年您教我唱《子夜歌》,說"歌謠者,天地之詩",如今我才真正明白。"
"好,"館陶公主輕笑,拐杖上的夜明珠映著她眼中的欣慰,珠麵上隱約映出未央宮的輪廓,"當年衛子夫以平陽歌舞得幸,如今我的外孫女,要讓天下歌聲都成為治國之策。記住,樂府的鍾鼓絲竹,也要像算籌一樣,量盡民心。"她忽然壓低聲音,"聽說鉤弋宮昨夜又送了十車錦緞給匈奴使者,你需當心。這朝堂,從來不止有文爭,還有武鬥。"
殿外傳來更夫打梆聲,"咚——咚——",驚起簷下歸巢的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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