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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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軍女子算學輕騎成軍第七日,暮春的巽風裹挾著太液池的荷香,掠過尚衣局織錦坊的重簷飛角。
劉妧輕提廣袖,踏入坊內時,正見宗正寺卿劉德如老鶴般蜷在丈二織錦案前,青銅算學尺壓在玄色天子袞服的"月"紋之上,朱筆批注的"男為日,女為月,月必附日"八字,像八枚鏽針釘在金線繡就的星辰紋樣間。
老人佝僂的脊背披著三梁進賢冠的陰影,袖口垂落的《周禮·春官》抄本簌簌作響,"王後褘衣"圖示被墨筆圈成蛛網,去年冬至祭廟時沾染的香灰,正順著"鞠衣"二字的筆畫,緩緩墜入織錦坊特有的蠶絲香與炭火氣交織的氣息裏。
"公主可知,自周公製禮作樂,天子宮車"左龍右虎"的規製已鐫刻於宗周甲骨?"劉德轉身時,腰間的宗正寺玉牌"親親尊尊"四字撞上織錦坊的提花機齒輪,發出清越的金屬交鳴。他手中的算學尺劃過《考工記》摹本上的"路車"圖,青銅骨殖在竹簡上刻下細痕,"高後稱製時雖代行乾綱,仍以皇後鸞駕為儀,此乃《易》中"坤厚載物,德合無疆"的至理。"陽光穿過他稀疏的鬢發,將玉簪投在牆上的影子,折成古板的直角。
"禮之至理,當在"民之所欲,天必從之",而非器物上的陳規。"劉妧展開《算學儀禮方案》,絹帛邊緣的周代冕服演變圖譜隨動作泛起漣漪,仿佛展開一幅流動的青銅銘文。她指尖停在"成王攝政"圖注處,"昔年周公負扆,以"日月同輝"紋製冕服,卻被後世儒者篡為"龍星垂象"——這篡改的,究竟是紋樣,還是人心?"說著,她拂過案頭周宣王時期的"共和鼎",內壁"二王並立"的銘文在琉璃宮燈下泛著幽藍光澤,"此鼎出土於宗周故地,銘文曆經三千年風雨未蝕,何曾有"月必附日"的曲筆?"
未時初刻,未央宮前殿丹陛的鎏金銅瓦上,日影正斜。劉德率二十名宗正寺屬官持簡而立,深衣的雲雷紋袖口在微風中輕擺,如一群振翅欲飛的玄鳥。眾人手中的《漢官儀》竹簡裹著黃綾,卻有三人簡角露出算學珠算盤的穗子——那是算學署暗中流傳的"違禁物",穗子上的珊瑚珠隨心跳輕顫。"孝武皇帝封禪泰山,用"太牢九獻"之禮,車駕規製載於《史記·封禪書》,"劉德的玉簪在陽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公主欲使天子車駕"男女並轡",豈不是要讓《春秋》"譏二名"的微言大義,毀於算學小計?"
"《春秋》之大義,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而非困於車輿的尺寸方圓。"劉妧踏上丹陛,足下嵌入青石的算學儀禮標線亮起淡金光芒,如星軌蔓延。她忽然駐足,指尖點向劉德的冕旒:"按《周禮·夏官》,諸侯之冕九旒,卿大夫七旒,大人身為宗正寺卿,卻用十二旒——這究竟是"尊尊",還是"僭越"?"她轉身時,素色裙裾掃過丹陛上"左龍右虎"的浮雕,"諸君可知道,文景二帝節儉治國,車駕隻用黑繒裹輪,連輿金都省卻,哪有今日這般金玉璀璨?"
館陶公主的鎏金拐杖叩響九級石階,杖頭算學琉璃珠隨步伐流轉出七彩光暈,恍若將太液池的波光碾碎在杖端。"哀家十四歲隨文帝祭廟,坐的是"陰陽調和輦",車輿分日月雙輪,輪心刻著《周易》爻辭,"她的褘衣上,算學幾何紋樣與提花機的經緯線形成奇妙的共振,仿佛織就一部活的《周髀算經》,"劉德啊,你這老腦筋,該讓算學的清泉衝衝三墳五典的黴氣了。"
申時三刻,未央宮廣場上,傳統"天子路車"與算學"日月同輝輦"如兩尊青銅禮器並立。前者車輿左懸青龍旗,右建白虎幡,車衡上的鸞鈴雖鑲七寶珠,卻因重心偏左而微微傾斜,驂馬踏蹄時,整個車架發出老舊木器的吱呀聲;後者采用算學對稱設計,雙輪以青銅為骨,外裹生漆絹帛,日月紋樣間嵌著細如發絲的算學刻度,輦頂銅鳳凰與銅朱雀相向而鳴,喙中各銜一枚算學籌——一枚刻"規",一枚刻"矩"。
"駕!"張小七的令旗如血色楓葉揮落。傳統路車甫一啟動,左驂馬便因重心不穩驚嘶人立,太仆緊握轡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車輿劇烈傾斜,險些撞碎丹陛旁的青銅嘉量;反觀日月同輝輦,八匹胭脂馬踏雲而行,輦底的智能壓力傳感器如活物般吞吐水銀,始終將重心維持在黃金分割點,輦頂晷儀的指針穩如泰山,直指申時三刻零九息。
劉德的弟子王儀郎見狀,瞳孔驟縮如針。他下意識去摸袖中鬆脂袋,卻不想動作太大,布袋"啪嗒"墜地,鬆脂順著磚縫蜿蜒,如一條將死的黃蛇。霍去病如蒼鷹搏兔般欺身上前,鐵鉗般的手指扣住其腕脈,從他袖中抖出一封蠟丸密信,火漆印上"鉤弋宮"三字猙獰如鬼。"好個"克己複禮"的忠臣!"霍去病冷笑,信中"借儀禮之爭,亂未央根本"的字跡尚未幹透,"原來宗正寺的"親親",是親鉤弋夫人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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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德如遭雷擊,踉蹌半步撞在輦杆上。懷中的《宗正寺密檔》散落一地,"祥瑞偽造流程"頁上,朱筆圈注著"女子涉政則白虹貫日,可作災異",下一頁"巫蠱厭勝法"圖示旁,赫然貼著鉤弋宮秘製的"女戎禍國"符咒。老人望著滿地狼藉,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玉簪從發髻滑落,露出鬢角新生的白發——竟比晨露更白。
亥時初刻,尚衣局西閣燈火通明。劉妧與織錦坊老匠們圍坐楠木沙盤,七十二枚算籌在盤中擺成輦輿重心模型,每一枚都刻著《九章算術》的術文。"輿底橫木需與冕服"星辰紋"對應,此處用勾股定理,"她以象牙籌劃出四十五度斜線,"若將輦頂銅鳳的尾羽延長三寸,恰合"徑一圍三"的圓周率。"話音未落,年逾七旬的老裁縫突然劇烈咳嗽,從樟木箱底捧出一卷泛黃的帛圖——正是呂後時期的"王後褘衣剪裁圖"。
展開圖卷,眾人皆倒吸冷氣:圖中褘衣的十二章紋布局,竟與算學模型分毫不差,尤其是"日月紋"的位置,恰在人體重心垂直線上。"我家祖上曾為高後製衣,"老裁縫抹了把眼角,樟腦味混著老人斑的氣息撲麵而來,"傳下這圖時說,"陰陽調和"不是空話,是要算清楚的尺寸,量明白的經緯。"劉妧輕輕撫過圖中褪色的陰陽魚紋樣,命張小七取來周代大輅遺址的車軸拓片——那回字形的防滑紋路,竟與她設計的算學輦軸紋樣嚴絲合縫,如鏡中對影。
子時三刻,黃門官騎馬馳入尚衣局,馬蹄踏碎滿階月光。武帝密旨盛在金函中,玉簡寫就的"製曰可"三字旁,朱批著"欽此"二字,墨痕未幹。劉德接旨時,竹簡在手中抖成秋風中的殘荷,待看到"著即製備日月同輝輦三乘"字樣,忽然從袖中抖出一卷皺巴巴的圖紙——竟是連夜繪製的"算學冕服改良圖"。"昨夜細研《周髀算經》,"他聲音沙啞如磨損的編鍾,"這"男女同尊旒",以算學均分天地之數,男九旒應陽爻,女六旒應陰爻,或許...或許真能行得通..."案頭的《算學啟蒙》翻開著,書頁間夾著半片鬆脂——那是他昨夜試圖燒毀密檔時留下的。
卯時初刻,第一縷晨光刺破未央宮的罘罳,照在新製的算學天子宮車上。輦頭嵌入的"儀禮維新"銅牌泛起青金色光芒,李斯的小篆筆意中,竟暗含算學的等距網格,"左右對稱,陰陽調和"八字,筆畫粗細嚴格遵循"上密下疏,左輕右重"的平衡法則。劉德身著新製九旒冕服,珠串隨呼吸輕晃,如星子落於銀河。他親自扶著輦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此輦左日右月,日為君德,月為臣功,合起來便是"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眾人這才發現,他的袖口露出半卷《綴術》,書頁上紅筆圈著"孤陰不生,獨陽不長"。
晨霧中,張小七正在教繡娘用算學漸變色繡"華蟲"紋樣:"羽翎的赤色,需用朱砂三分、茜草兩分、赭石一分調和;黃色則取雌黃兩分、藤黃一分、石黃半分..."繡娘們屏息凝神,手中的絲線在算學尺的引導下,如算籌般精準落位,十二章紋竟在絹帛上呈現出立體感,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欲飛。忽然,阿瞞的導盲犬"追風"在宗廟廢墟處狂吠,前爪刨出半塊"左龍右虎"車飾殘片,"女駕亂天"四字已被歲月磨得模糊,卻在算學輦的銅鈴聲中,碎成比算籌還小的齏粉。
"公主,"霍去病呈上西域傳來的羊皮書,"莎車王弟言,願以良馬百匹,換輦輿之法。"劉妧捏著一枚算籌,籌身"周道如砥"四字映著朝陽,竟似有金光流動:"明日去長安工坊,當以算學為墨,經緯為筆,重繪這長安城的裏坊街巷——讓每一道坊牆的高度,每一座橋梁的跨度,都合於天理,順乎人情。"館陶公主笑著展開文帝時期的輦輿圖,圖中"陰陽調和"四字旁,竟有文帝禦筆批注的"物物而不物於物",與劉妧案頭的《算學儀禮方案》,隔著四十年光陰,悄然共鳴。
未央宮的晨鍾撞破霧靄,算學天子宮車的銅鈴應和而鳴。鍾聲裏,有《周禮》竹簡在宗正寺庫房的積塵中翻動,有算珠在太學算學署的木案上跳躍,更有算籌在劉妧掌心撥弄的輕響——那不是對舊製的顛覆,而是用算學的刻度,為千年禮樂量出一條新路:如日月並行於天,各有其軌,各放其光,卻共同織就大漢天空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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