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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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造紙工坊的桑皮紙晾滿第三麵牆時,劉妧袖中還揣著半片前日霍去病給的胡麻餅油紙。紙上用炭筆描著筆杆弧度,邊角算籌記著"狼毫七、羊毫三"的配比——昨夜她在少府文房試寫,那支嵌玉紫毫筆剛落"學而"二字,筆尖便在新紙上綻出分叉,墨點濺在紙角,像極了張素師傅說的"鼠毛混紡"。
    "公主,宣州貢筆到了。"霍去病挑開竹簾進來,朱漆筆匣在晨霧裏凝著水珠。他將匣子擱在案上,指腹蹭過她昨夜磨墨的硯台:"市舶司說大月氏人今早候在宮門外,捧著鵝毛筆要換咱們的梳毛法子。"他袖口沾著些許銅綠,顯然是今早去武庫取工具時蹭的。
    劉妧取下支貢筆,對著光細看。紫毫尖泛著賊光,幾縷灰白雜毛藏在根處,倒像是用硫黃熏過的鼠毛。"蒙雲遞了帖子,"她將筆擱回匣中,墨錠在硯池裏轉出圈漣漪,"說巳時三刻帶三百筆匠來少府"朝聖"。"話音未落,前院忽起銅鑼聲,夾雜著"筆祖蒙恬,豈容篡改"的吆喝,連廊下的鸚鵡都受驚般叫了聲"算學——"
    霍去病撩簾望了眼,回身時順手替她綰住散落的鬢發:"他們抬著蒙恬木像,木像手裏攥著支斷筆。"指尖掠過她耳廓時,沾著廊下艾草的露水,"我讓夥夫備了熱漿水,等下鬥嘴費嗓子。"他的護腕上不知何時換了個竹節狀的佩飾,細看竟是用廢筆杆磨成的。
    少府文房的青石階前,蒙雲青衿上繡著褪色的"紫毫霜"紋。他將三尺高的木像供在石案,漆皮剝落處露出蟲蛀孔洞:"算學妖女安敢亂製!先將軍以鹿毛為柱、羊毛為被,兔毫乃筆中君子,豈容狼毫這等腥膻之物玷汙!"身後筆匠舉的幡旗獵獵作響,"尖齊圓健"四字下,隱約可見鼠皮縫合的暗線——那線腳和去年查抄的匈奴細作密信如出一轍。
    劉妧沒接話,隻朝張素師傅頷首。老匠人捧出陶盆,泡在石灰水裏的狼毫根根直立,毛鋒帶著北地狼崽特有的青黑色澤,旁邊竹篩晾著剛洗淨的羊毫,雪白絨毛上還沾著北地牧草。"蒙先生可知,"她用竹筷挑起撮狼毫,水紋裏泛著冷光,"宣州送來的"純紫毫",十支有七支混著河套狼毛?"說罷將兩支筆遞給穿皂衣的老書生,"勞煩用這兩管,各書百字《為政》。"她的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人群靜了靜,連簷角的銅鈴都似屏息。
    未時的日頭曬透了廊下石板。老書生先取蒙雲的紫毫,剛落"為政以德",筆尖便在桑皮紙上犁出飛白,"德"字心部墨色枯澀,撇捺處竟甩出星點。換過算學兼毫時,狼毫撐住筆鋒,羊毫儲足鬆煙墨,"譬如北辰"四字寫得行雲流水,百字終了,筆尖仍齊整如剪。有年輕筆匠忍不住湊近看,被蒙雲狠狠瞪了眼。
    "這..."蒙雲的喉結滾動,手攥得腰間竹管咯吱響。霍去病上前半步擋在劉妧身前,目光掃過人群裏袖口沾硫黃的筆匠——他們腰帶上的皮繩編著匈奴特有的狼頭結。劉妧卻似未見,隻對張素道:"把那台梳毛機抬來。"她的裙角掃過階前的艾草盆栽,驚起兩隻綠頭蒼蠅,正落在蒙雲的幡旗上。
    青銅梳毛機擺在當院時,匠人正往齒輪裏抹蜂蠟。張素取過狼毫置於梳齒間,按算籌刻度拉動木柄,原本雜亂的毛茬漸次排列,毛尖在陽光下形成齊整的斜線。"公主照著織機筘齒改的,"老匠人擦汗時,露出袖口祖傳的"蒙恬遺風"刺青,"梳三次,毛尖誤差不超半分。"旁邊有小徒工好奇地伸手觸碰齒輪,被霍去病笑著拍開:"小心夾手,這銅齒比匈奴箭鏃還利。"
    蒙雲盯著梳齒間的狼毫,忽然拔高聲音:"奇技淫巧!先將軍造筆憑的是手眼心法,豈需這等銅鐵玩物!"說罷便要踹向梳毛機,卻被霍去病擰住手腕。他袖口皮子蹭過蒙雲腕脈,冷聲道:"先生還是先瞧瞧自家麻袋裏的貨色。"市令署差役傾倒麻袋時,混著鼠毛的獸毛滾了滿地,幾撮黃漬未退的毛團沾著硫黃味,引來幾隻螞蟻在蒙雲鞋邊打轉。
    內堂傳來研墨聲時,劉妧正用算籌撥弄狼羊配比。霍去病替她續上溫茶,青瓷盞沿凝著水珠:"方才阿羅撼說,犍陀羅人用天鵝羽管做筆,卻總斷在"佛"字的豎鉤處。"他從袖中摸出支鵝毛筆,筆杆上的波斯文被磨得模糊,"我讓人把筆杆改成了桑木,配你畫的狼羊七三模子。"筆杆上還留著他刻刀的痕跡,歪歪扭扭像極了北軍的箭號。
    筆杆握在掌心時,觸感像極了霍去病昨日握過的箭杆。劉妧蘸墨寫下"剛柔"二字,狼毫的彈性將筆鋒撐出棱角,羊毫儲的墨讓捺畫飽滿如唇。"比我在竹簡上畫的模子順,"她抬頭看他,見他衣領沾著梳毛機的銅屑,便伸手去拂,"昨夜又在武庫改筆模了?"指尖觸到他頸側時,感到細微的脈搏跳動。
    霍去病扣住她手腕,指腹蹭過她磨墨磨出的薄繭:"北軍送來的狼皮,後腿毛最宜做筆心。"他的聲音低下來,像簷角滴落的晨露,"昨兒夢見你在太學抄《春秋》,筆杆斷了三次,醒了就把筆杆弧度改圓了些。"窗外的陽光斜照進來,在他發間落下金斑,護腕上的竹節佩飾輕輕撞在案角,發出"篤"的一聲。
    夕陽漫過窗欞時,張素捧著木匣進來。十支兼毫筆躺在蜀錦裏,筆杆刻著"算學監製",筆尖在餘暉中泛著青黑。蒙雲不知何時縮在廊柱後,手裏攥著支斷成兩截的鼠毛筆,喉結滾動著想說什麽,卻被霍去病一個眼神逼退。老匠人將筆遞給劉妧時,手指微微顫抖:"公主,這狼毫配羊毫,寫"永"字八法時,撇捺竟能出鋒如刀。"
    "張師傅,"劉妧取筆在桑皮紙上畫了道弧線,墨色濃淡均勻,"明日先給各郡文學掾送百支,附張毛料配比圖。"她頓了頓,轉頭看霍去病,見他正用小刀在筆杆上刻算籌符號,"少府的墨錠太稠,得讓墨坊摻些鬆煙窯的新灰。"案頭的算籌被風吹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像極了兩人初遇時,他腰間玉佩的響動。
    霍去病放下小刀,筆杆上多了道"七"字算籌:"我今早去看過,西市墨坊的老匠說,若按你說的加桐油,墨錠能保存五十年。"他說話時,窗外傳來未央宮的鍾鼓聲,悠長的鍾聲裏,劉妧忽然看見他護腕上的筆形玉佩——那是用第一支兼毫筆的廢杆磨成的,此刻正沾著她方才試筆的墨痕。廊下的鸚鵡又學舌般叫了聲"狼毫——羊毫——",驚飛了簷角的麻雀,撲棱棱帶落幾片瓦上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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