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字數:7110 加入書籤
長安西市的鐵匠鋪裏,趙五正給新箭簇刻鳳凰紋,火星濺到旁邊的銅盆裏,\"滋啦\"一聲騰起白煙。
他眯眼瞅著箭簇上的紋路,忽然扭頭喊:\"鐵蛋,你看這鳳凰翅膀的弧度,像不像王瑩姑娘射箭的姿勢?\"
王鐵蛋蹲在門口擦酒壇,聽見這話直樂:\"還真像!昨兒我去送酒,見文院女徒在練箭,胳膊彎得就跟這紋路一個樣。\"
他指著酒壇上新刻的\"盼凱旋\"三個字:\"等她們回來,就用這壇酒慶功。\"
窗外,阿裏舉著半拉鳳凰旗比劃,紅綢麵上剛繡好一隻翅膀,纏著的麥穗紋歪歪扭扭。
狗蛋踮腳拽著旗角,差點把絲線扯斷:\"阿裏哥,這麥穗得繞三圈才好看,跟李姐姐織的錦緞一個樣。她從前教我娘織錦,總說"線要纏緊才結實"。\"
阿裏咧開嘴笑,漢話比從前順多了:\"等...等繡完,就...就舉著去城門。讓...讓女將軍們老遠就看見。\"
他忽然指著旗角的小窟窿:\"這裏...這裏要補朵胡麻花,月氏人...喜歡。\"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紅綢旗上,金線銀線閃得像戈壁上的星光。
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辰時三刻。
劉妧案頭的《西域版圖冊》攤在晨光裏,新納入大漢疆域的月氏故地用朱砂框得醒目,旁邊的張掖郡缺額清單上,\"九十九名長吏\"幾個字被圈了又圈,墨跡都暈開了。
侍女將暖硯推近時,硯台裏的鬆煙墨漾起波紋,混著殿外傳來的環佩聲——陳阿嬌披著玄色織錦太後衣踏入,鳳紋披帛上的金線正映著冊頁上\"疆擴官乏\"四字。
\"看看這缺額,\"陳阿嬌將一方刻著\"選賢與能\"的玉鎮紙按在冊上,鎮紙邊緣雕著太學講堂與西域官衙的對紋,\"敦煌以西新置七縣,竟缺九十九名長吏。\"
她頓了頓,袖口的赤金鑲玉鐲碰著鎮紙邊緣,叮當作響:\"太學博士們掐著算籌算了三天,說按舊製察舉,三年都補不齊。\"
\"衛子夫核了文院生徒冊,首科女徒裏有三十七人通西域語言,可按舊製,女子連縣吏都做不得。\"
衛子夫扶著侍女走進,素色襦裙上繡著的暗紋官印沾著晨露。
\"太後,陛下,\"她展開一卷絹帛,上麵用不同顏色標著各郡官員空缺率,紅得發紫的是西域,\"西域都護府需懂算學、織錦的官員,可現有官吏中,僅十六人通此二藝。\"
她指著絹帛末頁那張壓平的官箴,上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幾個字被紅筆勾得像蜘蛛網:\"這是魯郡太守送來的,說月氏人不能用,女子更不能用。\"
\"昨兒他還派家仆來西市,說要是哪家女子敢應考,就砸了她家的鋪子。\"
窗外忽然傳來太學方向的鍾磬變調,\"咚哐咚\"的節奏比平日沉鬱——是陳阿嬌定下的\"議事\"信號。
劉妧指尖劃過《西域版圖冊》上的月牙泉,想起三日前在未央宮與母親夜談的場景:\"察舉製重門第,西域治理需真才。\"
\"那些靠祖上蔭庇的公子哥,連胡商的賬本都算不清,去了西域也是添亂。\"
\"前兒敦煌郡守報來,說派去的世族子弟把苜蓿當雜草鋤了,氣得牧民差點反了。\"
正說著,殿外傳來笏板與青磚相擊的脆響,\"篤篤篤\"像雨點砸地。
禦史大夫鄭當時領著數十老臣跪在丹墀下,象牙笏板上還沾著早朝辯論時的茶漬,有的甚至帶著點心渣——瞧那樣子,是從宴席上直接趕來的。
\"陛下!開科取士乃亂製之舉!\"鄭當時的笏板敲得青磚發顫,花白的胡子抖得像山羊,\"昔者孝武皇帝行察舉,取的是忠孝之士。\"
\"若許天下布衣與女子同試,成何體統!\"他展開的《漢書·選舉誌》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八字被朱砂圈得通紅,像要滴出血來。
\"臣孫兒剛通過察舉入仕,您要是開了科舉,他這官豈不是白做了?\"
\"鄭大夫可知,\"劉妧將文院女徒翻譯的《月氏官製》推到殿中,竹簡骨碌碌滾到鄭當時靴邊,上麵用織錦紋樣解析的西域職官圖裏,月氏婦人正教漢家女織錦,\"月氏舊臣中有位叫阿依莎的婦人,能治沙患,她用胡楊樹枝編的沙障,比太學博士設計的還管用。\"
\"按我朝舊製,卻連佐吏都做不得?\"
她身後的衛子夫適時展開絹帛,上麵列著文院女徒的實績:\"王瑩算學破敵,柳氏女織錦安邊,這些女子的才學,哪點輸於男兒?\"
陳阿嬌突然從袖中抖出一卷錦書,彩線織著的是西域官衙場景:漢家女吏用算學核計糧秣,月氏婦人以織錦技藝教民桑蠶,連賬房先生都是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正用算籌算得飛快。
\"昨兒我讓繡娘把這錦書掛到朝堂了,\"她眼角眉梢帶笑,\"那些世族老爺們看得直瞪眼,說"女子怎能坐公堂"?\"
\"我就說"難道讓不會算賬的公子哥去誤事"?\"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侍衛通報:\"西市百姓抬了架"科舉請願"的錦屏,說要獻給陛下!\"
錦屏抬進來時,滿殿都亮堂了——上麵用金線織著\"學而優則仕,不問男女\",邊緣繡滿了市井百姓的花押,有鐵匠鋪的\"趙\",有酒坊的\"王\",還有個歪歪扭扭的\"阿\",一看就是阿裏的手筆。
張婆的花押旁,還繡了個小小的胡麻餅,旁邊注著\"民女張王氏,願孫女考縣吏\"。
\"這是西市百姓連夜繡的,\"領頭的老掌櫃作揖道,\"趙五媳婦把陪嫁的金釵都熔了,就為了這金線;阿裏把準備娶媳婦的彩禮錢都拿出來買絲線了。\"
班昭捧著一卷《科舉條議》疾步而入,竹簡便簽上還沾著新研的朱砂,蹭了點在袖口。
\"啟稟陛下、太後,\"她的象牙笏板輕點青磚,\"文院已擬就科舉科目:一曰經義,二曰算學,三曰邊務,四曰百工。\"
\"女子應試,可另加"女紅致用"一科——就是考怎麽用織錦、釀酒這些手藝幫著治理地方。\"
她展開的竹簡上,\"百工\"科竟用織機圖樣解析為官之道:\"經線如律法,緯線如民情,織得勻才是好錦,治得平才是好官。\"
\"就像王鐵蛋釀酒,水多水少都不成,當官也得懂這"度"。\"
未時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陳阿嬌的織錦披帛上投下菱形光斑。
劉妧望見太後鬢邊的赤金簪正隨著她拍案的動作輕晃——那簪子新綴了顆文院女徒送的\"科舉珠\",用算籌與竹簡熔鑄而成,透著股韌勁。
殿外忽然傳來環佩與木屐相擊的聲響,\"踢踏踢踏\"夾著\"叮鈴叮鈴\"。
平陽侯家兒媳帶著三位持簡的女徒奔入,她們手中捧著的不是繡帕,而是謄抄的《科舉策論》,竹簡上還沾著汗漬,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陛下!太後!\"女徒們將竹簡舉過頭頂,竹青上用朱筆寫著\"科舉取士,當唯才是舉\",\"這是文院女徒擬的策論,將"通經斷緯"之理解釋為治國需經緯交織,不分男女。\"
\"就像織錦,少了哪根線都不成。前兒趙五給我們打箭簇,說"鐵裏摻點銅才結實",當官不也一樣?\"
陳阿嬌突然把女徒們攬到身邊,珍珠瓔珞蹭著她們的發頂:\"好!說得好!\"
\"哀家回頭讓尚方署給你們鑄"科舉女侍"印,就用你們說的"經緯紋"!\"
\"以後你們就是文院的"科舉童子",幫著班昭博士整理策論!\"
鄭當時突然上前一步,笏板敲得青磚發顫,\"篤\"的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鴿子:\"陛下!《禮記·王製》雲"士者,男子之業也"!女子為士,必致陰陽失調!\"
他展開的《禮記》注本上,\"女子無才便是德\"八字被朱砂重重勾出,墨都暈開了:\"臣家有小女,隻教她織布繡花,這才是本分!\"
\"鄭大夫可知,\"劉妧將一本《女戶政績簿》推到他麵前,朱筆圈著女戶們的治績:\"王阿蓮改良鹽井,讓張掖郡鹽稅翻了倍;柳氏女織錦富邊,用三匹蜀錦換了月氏人的良馬——這些女子的政績,哪點對不起"士"字?\"
她頓了頓,聲音清亮:\"您家小女若真有才華,難道不該讓她為大漢出力?\"
衛子夫捧來卷《西域人才冊》,冊裏記著西域各族能工巧匠:\"若不開科舉,這些會治沙、懂織錦的奇才,豈不是要埋沒?\"
\"難道讓他們一輩子隻能給世族老爺當雇工?前兒月氏有個會種葡萄的匠人,被魯郡太守當成奴隸使喚,差點跑回戈壁去!\"
申時的更鼓敲過,\"咚——咚——\"兩聲悶響。
劉妧望著案頭新送來的《科舉輿情奏議》,奏議末頁貼著各郡太守的反對簽條,其中魯郡太守的字最紮眼:\"科舉一開,世族顏麵何存?\"
她想起早上收到的班昭密信,信裏說太學儒生正密謀在貢院舊址焚燒科舉條議,連柴火都備好了,還說要\"燒盡女子應試文\"。
陳阿嬌突然將那方\"科舉之印\"按在奏議上,印泥在晨光裏泛著紅光,像朵盛開的花:\"怕什麽?燒了再刻,寫了再抄!\"
\"當年孝武皇帝推推恩令,反對的人比這多十倍!昨兒我讓文院女徒把策論抄了百八十份,藏在織錦坊的染缸底下,燒得完嗎?\"
\"傳旨,\"劉妧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像銅鍾落地,\"著禮部、太學、文院共議科舉章程,分設文武二科,無論男女、夷夏,皆可應試。\"
\"首科取士三百人,女子不得少於百人。\"
陳阿嬌立刻接話,聲音脆得像玉佩相擊:\"哀家早讓班昭備下了——文試首題便考"西域安邊策",看誰能用算學算出最佳屯墾地!\"
\"武試就考"錦甲輕騎",讓那些說女子不能騎馬的瞧瞧!前兒林阿蠻騎射贏了太學博士,那些人臉都綠了!\"
衛子夫展開一卷《科舉規製》,朱筆圈著\"唯才是舉,不問出身\"的條目,規製末頁貼著張草紙,是漁陽李氏女兒畫的\"貢院考場\"圖,桌子擺得整整齊齊,男女坐得摻著。
旁邊寫著:\"我娘說,會算胡商賬本的女子,也能當縣吏,不比那些隻會啃書本的公子哥差。\"
酉時的宮宴擺在長樂宮的藏書閣旁。
陳阿嬌親自給班昭斟了杯葡萄釀,酒液在玉盞裏晃出紫色的光。
她忽然指著閣外說:\"瞧,那是文院女徒在月下抄錄科舉條議,說要編本《應試女訓》,教姑娘們怎麽答策論。\"
\"趙巧兒正給大家講算學題呢,說"屯墾地的畝數算錯了,可就鬧笑話了"。\"
班昭飲盡酒盞,袖中漏出卷策論,邊角都磨毛了:\"臣正想用"經緯天下"之理解釋科舉要義,讓女徒們明白,治國如織錦,需千絲萬縷,少不得女子這根線。\"
\"就像西市的酒坊,王鐵蛋釀酒,他媳婦管賬,缺了誰都不成。\"
衛子夫用銀匙攪著案上的桑葚膏,輕聲道:\"我讓少府算過,若科舉全開,三年可補西域缺官。\"
\"那些女徒算得更細,說用織錦的"提花法"排官,能讓懂算學的去管糧,懂織錦的去通商,效率能提四成。\"
\"昨兒張婆還來宮裏,說要給貢院送胡麻餅,讓考生們吃飽了好答題。\"
劉妧摸著案頭新刻的\"科舉令\"玉節,玉質溫潤,刻著\"唯才\"二字。
她想起察舉製下世族子弟拿著俸祿卻不會算賬的模樣,忽然笑了。
藏書閣的竹簡氣息裏,混著陳阿嬌鬢邊珍珠與班昭袖中墨香的氣息,像一曲選賢與能的合鳴。
\"去叫尚方署的匠人,\"劉妧對侍女說,聲音裏帶著笑意,\"讓他們照著文院女徒的策論,鑄些刻著"唯才是舉"的銅匾,掛到各郡縣的貢院去。\"
陳阿嬌立刻接話,腕間的鐲子叮當作響:\"這事哀家早盯著呢!昨兒見女徒用算學排考場座次,橫平豎直,排得比鴻臚寺接待外國使臣還妥帖!\"
\"趙巧兒說,按織錦的"經三緯五"排,正好能容下千人,還不擁擠。\"
此刻的長安太學,張婆正把一本《科舉須知》塞進孫女丫蛋手裏,書頁上還沾著點麵粉:\"拿著,這是文院發的,往後咱也能考縣吏。\"
\"你李姐姐要是活著,準能中個頭名——她當年算商隊的賬,從沒錯過一個子兒。\"
旁邊書鋪的老板娘嘩啦倒出匣裏的竹簡,引得路人圍上來:\"瞧!新刻的《科舉策論範本》,女娃們搶著買呢!\"
\"王瑩姑娘的策論都抄進去了,說"治西域如織錦,需知胡俗如識緯線",寫得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