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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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鋪老板扛著袋稻種經過,被遷民們圍住,竹筐裏的鐮刀\"哐當\"撞在石頭上——
    \"老板,這占城稻真能一年三熟?\"梳雙丫髻的小媳婦攥著布包,裏麵碎銀硌得手心發疼,\"我當家的在北軍打仗,要是能多收糧,我就不用去縫甲片了。\"
    \"騙你幹啥!\"老板拍著稻袋,穀粒\"嘩啦\"撒出來,\"前兒泛博士戴個老花鏡挑種,說這稻子三月下種五月收,比咱漢地的稻子性子急!去年蜀郡李寡婦半畝地收三石,夠她兒子讀三年書——這稻子是送糧的活菩薩!\"
    \"我家那口子怕水,暈船咋辦?\"瘸腿張老漢的拐杖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上次過渭河擺渡,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
    \"船上有女醫官!\"李寡婦把小石頭往身前拽了拽,\"備了生薑陳皮水,我家石頭偷喝了半碗,說比糖精水還甜。昨兒女醫官還教咱揉內關穴,說按這兒就不暈了。\"
    人群裏炸開了鍋——
    \"聽說交趾的蚊子比拳頭大,能叮死人!\"
    \"瞎扯!女醫官帶了艾草包,張婆說掛在船上能驅蚊。\"
    \"我表哥在交趾當差,說那邊的土黑得流油,插根筷子都發芽!\"
    船工的老板娘把船釘倒在竹匾裏,陽光照著像撒了把碎金,她邊數邊喊:\"這"防瘴船釘"是銅混鐵鑄的,泡十年水都不生鏽!前兒王老實來釘他爹的牌位箱,我多給了兩顆,讓他釘牢實——可別讓河風吹散了老人家的念想。\"
    王老實蹲在碼頭補箱子,補丁上的針腳歪歪扭扭:\"多謝老板娘!我爹臨死前還攥著我的手說"要是有田,墳頭都能長稻子"。到了交趾,我先給他磕三個頭,讓他瞧瞧咱也成了有田的人!\"
    \"到時候可得請咱喝新米酒!\"旁邊扛犁的漢子拍他後背,\"用占城稻釀的,肯定甜!\"
    \"那是自然!\"王老實摸出懷裏的酒曲包,\"我帶了去年的酒曲,就等新米下鍋!\"
    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寅時三刻,燭火在《首航日誌》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劉妧指尖劃過\"初十抵南海郡,補給淡水五十缸\"的字跡,旁邊朱砂畫的小魚栩栩如生。泛勝之的\"行船農情\"裏,\"浮動苗床稻芽長半寸\"被圈了又圈,底下女醫官的\"防瘴表\"上,\"全船無一人染病\"幾個字透著喜氣,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艾草包。
    \"陛下,首航船隊已抵交趾灣!\"掌印女官的聲音撞在梁柱上,晨鍾恰好從朱雀街傳來,驚飛了簷角的夜鷺。劉妧登上望樓,想象著千裏之外的景象——樓船的錦帆在熱帶陽光下鼓得滿滿的,小石頭正趴在船邊數魚,李寡婦說不定在教土著女子認稻種呢。
    巳時的陽光把湄公河照得像條金帶子,王老實扶著牌位箱站在甲板上,箱子角的紅布被風吹得獵獵響。
    \"爹,你看那魚!\"狗剩指著河裏逆流而上的巨鯰,鱗片閃著青藍光,\"泛博士說這魚夠全家吃三天,比咱家的豬還沉!\"
    農學弟子用細沙在木盤裏劃田壟,沙粒漏下來像下雨:\"王大哥您瞧,這水網像不像咱長安的織錦?按"區田法"開渠,一畝抵三畝收——您家百畝地,夠娶三個兒媳婦!\"
    狗剩用樹枝在甲板上畫稻田,田埂畫得方方正正:\"爹,咱要種得比地主家好,田埂上種豆子,張婆說稻豆輪作,地力更肥!\"
    陳阿嬌的手劄被風刮得直響,絹帛上畫著土著的紅底筒裙,旁邊注著\"勿摸頭飾,彼處以頭飾為尊\"。
    \"這是太後讓人畫的"入鄉隨俗圖",\"女官給遷民分手劄,\"說用織錦換信任,比帶刀槍管用。\"
    織錦艙裏,西市王嬸正把繡著稻穗的錦帕遞給土著女子。戴銀項圈的女子接過帕子,指尖輕輕摸著針腳,轉身從竹簍裏掏出紅毛丹,毛茸茸的像小燈籠。
    \"她說這是交趾最甜的果子,\"懂土話的漢商老張翻譯,\"還說這稻穗繡得比她們用貝殼畫的好看。\"
    王嬸咬了口紅果,甜汁順著嘴角流:\"告訴她,等稻子熟了,請她吃白米飯,就著紅毛丹吃!\"
    未時的太陽曬得甲板發燙,遷民們都往船舷陰影裏躲。樓船抵岸時,木樁上的新鑿痕還在滲樹汁。
    泛勝之舉著纏紅綢的水尺喊:\"按律法,遷民授田百畝,先到先選!水尺紅線下的地最肥,黑土一尺厚,去年蜀郡這種地畝產多三石!\"
    遷民們按\"經緯隊\"登岸,李寡婦攥著遷民券,券上的\"李陳氏\"被汗浸得發亮。小石頭光著腳踩在黑泥裏,驚叫著跳起來:\"娘!這泥會咬腳!\"
    女戶們用步丈量土地:\"從大榕樹往東五十步是屋基,往北三十步挖渠——渠邊種桑樹,張婆說桑樹根能固堤!\"
    漁陽李氏的兒媳帶著女眷們來到沼澤地,蘆葦比人高,蘆花粘在頭發上像落了雪。腳下的泥\"咕嘰\"冒泡,沒到腳踝。
    \"按算學,渠要挖三尺深五尺寬,\"她用算籌在地上劃,\"主渠南北走像經線,支渠東西走像緯線,水能流到每塊田。\"
    裹腳的老婦人犯愁:\"咱這腳,咋挖渠啊?\"
    \"讓男人們鋪木板,\"李氏兒媳指著遠處扛木板的漢子,\"咱站在板上用短鋤挖,像納鞋底那樣慢慢來。\"
    女眷們笑著鋪木板,有個媳婦說:\"這跟織布時挪布似的,再大的布也能織完。\"渾濁的泥水順著渠溝流走,黑油油的沃土露出來,聞著有股腥甜。
    平陽侯家兒媳帶著人搭醫署,錦布做頂竹竿做架,半個時辰就搭好了。女醫官在竹林邊找到\"防瘴草\",葉子像鋸齒,聞著辛辣。
    \"把這草曬幹磨粉,混著錦緞灰敷傷口,\"她對土著向導阿儂說,卷起袖子露出自家的傷疤,\"你瞧,兩天就好。\"
    阿儂慢慢放下長矛,指著遠處山坡比劃,意思是那邊有治肚子疼的藥。
    \"你帶我們去采,\"平陽侯家兒媳遞過錦帕,\"我們教你織布,咋樣?\"
    阿儂接過錦帕,咧開嘴笑,露出兩排白牙。
    申時的暴雨砸在錦布帳篷上,劈啪像撒豆子。遷民們掏出\"錦甲雨衣\",雨水順著錦緞滑下來,在地上積成小水窪。
    \"太後說的"八重錦"真管用!\"王老實摸著幹爽的衣襟,\"我家狗剩剛才在雨裏打滾,衣服裏頭幹著呢!\"
    狗剩舉著帶雨珠的稻穗跑過來:\"爹,泛博士說這是"季風雨",交趾靠它種稻,咱的"區田法"就盼這水!\"
    果然,半個時辰雨就停了,彩虹掛在天邊,像座彩色的橋。
    酉時的暮鼓在河穀裏回蕩,驚起樹上的白鷺。\"氣密糧艙\"打開時,白花花的粟米閃得人睜不開眼。
    \"多少年沒見這麽新的米了!\"張老漢抓起一把,眼淚掉在米裏,\"在老家,過年才能見點白米。\"
    泛勝之拍著手喊:\"明日分田!每戶領占城稻種三鬥,農學弟子上門教種,不會的手把手教!\"
    李寡婦把小石頭摟在懷裏,摸著米甕笑:\"石頭,咱有自己的田了,以後天天吃白米飯,讓你長得比你爹還高。\"
    夜漏三更,劉妧在閱卷閣看急報,泛勝之寫道:\"遷民用織錦換了紅毛丹、木薯;測出萬畝良田,土著願帶路找水源。\"附頁錦帕上,李氏兒媳用算籌畫著閭裏圖,漢式屋與高腳屋交錯,還標著\"豬圈離屋三丈,防臭氣\"。
    陳阿嬌披著夜露進來,鬢邊珍珠沾著水汽:\"女戶們說,三個土著女子想學織布,還帶來蕉葉布換技法。\"她展開的信箋上,繡著土著女子圍觀織機的場景,旁邊寫著:\"她們摸錦線的樣子,像摸自家孩子似的。\"
    衛子夫捧著《落帆記錄》進來,冊子上沾著稻殼:\"遷民無一人染病,土著草藥治蚊蟲叮咬特靈,已記下樣子準備試種。\"末頁錦帕上,算籌刻著\"健康率百分之百\",還畫著錦布隔離瘴氣的樣子,像道彩色的牆。
    劉妧摸著\"交趾田宅券\",聽見遠處機杼聲\"哢嗒\"響。
    \"那是女戶們在織"歡迎錦",\"陳阿嬌笑道,\"繡著漢地稻穗和交趾大象。\"
    \"傳旨,\"劉妧將\"安置令\"蓋在奏報上,朱印像朵花,\"遷民所墾之田永為己業,免賦稅三年。\"
    陳阿嬌的鐲子叮當作響:\"我早讓尚方署鑄了"交趾田印",印鈕是稻穗與織梭!拿著這印,走到哪都知道田是自己的!\"
    此刻的交趾原野,月光灑在新辟的田壟上,王老實借著月光插下第一株秧苗。他想起長安漏風的舊屋,地主的租子壓得人喘不過氣;再看眼前的沃土,黑泥裏像藏著米香。
    \"爹,您看!\"狗剩舉著陶碗跑來,裏麵是新煮的米粥,\"女醫官說,這是咱在交趾的第一頓新米!\"
    不遠處,李氏兒媳正教阿儂織錦,織機\"哢嗒\"聲應和著湄公河的流水。阿儂的手指笨笨的,錦麵上剛織出半片稻葉,嫩黃的線在月光下閃著光。
    \"織好了掛在新屋當門簾,\"李氏兒媳笑著說。
    阿儂指著田裏的秧苗,用生硬的漢話喊:\"稻...稻子...長!\"
    王老實看著她,又看看兒子,忽然明白遷民的意義——不隻是換塊田,是把日子像織錦那樣,一針一線織得更結實,更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