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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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李氏兒媳正教阿儂織錦。阿儂的手指在織機上磕磕絆絆,剛織出的半片稻葉歪歪扭扭,嫩黃的絲線卻在月光下閃著光,像剛抽芽的稻尖。
“別怕,”李氏兒媳握著她的手穿過經線,“你看這線,就像田裏的渠,得直溜溜的才好走水。”她把梭子塞進阿儂掌心,“投梭要穩,跟插秧時往泥裏插苗似的,得準。”
阿儂盯著錦麵上的稻穗,忽然抓起一把金黃絲線往織機上湊,嘴裏“嗚嗚”地哼著部落調子。旁邊的小女兒阿月舉著剛編的稻穗花環跑過來:“娘,漢家姐姐織的稻子,比咱畫在樹皮上的好看!”
李氏兒媳笑著摸摸阿月的頭:“等織好了,掛在新屋當門簾。客人一來,就知道咱漢家和越人是一家人。”
阿儂指著田裏的秧苗,用生硬的漢話喊:“稻...稻子...長!織...織稻子!”她猛地把梭子投出去,這次竟沒跑偏,引得眾人都笑起來。
“阿儂嬸子真棒!”小石頭從田埂那邊跑過來,手裏攥著顆熟透的紅毛丹,“我娘讓我送這個給你,說織錦費眼睛,吃了亮堂。”
王老實蹲在田埂上抽煙,看著兒子狗剩紮的稻草人——那稻草人穿著狗剩的舊布衣,戴著鬥笠,手裏還攥著把小鐮刀,活像個守田的漢家漢子。
“爹,阿儂嬸子織的錦能換鹽不?”狗剩湊過來,鼻尖沾著泥,“阿月說她家的香料能換漢家的鐵鋤,我嚐了那香料,燉魚肯定香。”
“傻小子,”王老實彈了彈煙灰,煙杆在石頭上磕了磕,“錦能換的東西多著呢——鹽、鐵、布,說不定還能換你愛吃的糖。”他望著遠處織錦坊的燈火,“你阿儂嬸子織的哪是錦,是咱跟越人過日子的情分。前兒你張叔還說,要跟越人換頭水牛,開春好耕地。”
田埂那邊傳來爭執聲,幾個漢家漢子正圍著越人比劃。王老實趕緊起身:“準是為渠的事,我去看看。”
走近了才聽見,漢家漢子嫌越人挖的支渠太窄,越人卻怕挖寬了占了自家的地。王老實撿起根樹枝在地上畫:“你看,主渠是經,支渠是緯,緯窄了,經裏的水過不去,兩邊的田都長不好——就像織錦,緯線太細,經線再好也織不出好花樣。”
越人首領似懂非懂,指著旁邊的織錦坊。王老實笑道:“走,去問問你阿儂妹子,她準懂。”
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辰時三刻,晨光在《交趾墾荒冊》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劉妧指尖劃過冊頁上“織錦裏畝產三石二鬥”的記錄,旁邊朱砂畫的小稻穗栩栩如生。泛勝之送來的“區田成圖”上,田壟方方正正,像展開的錦緞,圖邊注著“越人仿織錦法開渠,水流通暢”。
侍女換硯時,硯台裏的鬆煙墨混著殿外的環佩聲——陳阿嬌披著玄色織錦衣踏入,衣襟上的鳳紋金線映著冊頁上“南畝初熟”四字,格外鮮亮。
“看看這稻穗,”陳阿嬌將刻著“禾稼盈倉”的玉鎮紙按在冊上,鎮紙邊緣的稻穗紋蹭著紙麵,“泛勝之說占城稻三月抽穗,比漢地快一半!前兒蜀郡郡守還來抱怨,說早知道該多派些農婦去學,他們那兒的稻子還在灌漿呢。”
她摘下發間的赤金簪,簪頭新綴的“稻花珠”閃著光:“這是交趾使者送的,用稻穗和金箔熔的,說比珍珠金貴——他們現在知道,稻子比珠寶金貴。昨兒西域商隊來求見,說要去交趾收糧,被我打發了,自家都不夠吃呢。”
衛子夫扶著侍女走進,裙擺上的稻浪紋沾著晨露,像是剛從田裏回來。
“太後,陛下,”她展開絹帛,上麵用彩線標著各閭裏的進度,“漁陽李氏兒媳的‘織錦裏’挖了三十六條渠,像錦緞的經緯;王老實的‘農耕裏’用區田法,稻穗比越人種的長三寸,甌雒首領看了直咂嘴,說要讓兒子跟王老實學耕。”
絹帛末頁貼著片壓平的稻穗,穀粒被朱砂點染,像遷民們的笑臉。“這是小石頭摘的,”衛子夫笑著說,“他娘說孩子半夜還摸這稻穗,說要給陛下瞧瞧交趾的稻子多結實,比長安的沉手。”
“這孩子有心了,”劉妧拿起稻穗,穀粒飽滿得硌手,“讓少府給小石頭送支新筆,告訴他好好學認字,將來給交趾的稻田記賬。”
殿外傳來木屐敲地的脆響,“噔噔噔”越來越近,泛勝之的信使捧著竹簡闖進來,竹簡上還纏著新鮮稻穗,帶著水汽。
“啟稟陛下!泛博士編了‘交趾農諺’,漢越雙語的!”信使單膝跪地,展開竹簡,“您瞧這‘浸種如染線,三日色方變’,配的是織錦染色圖,越人一看就懂!還有‘插秧如投梭,疏密要合轍’,連村裏的老嫗都能記住。”
陳阿嬌湊過去看,忽然笑起來:“這圖編得好!把浸種畫成染絲線,把插秧畫成投梭子,越人天天織錦,哪有不懂的道理?昨兒司農寺的老吏還說,要是早有這法子,當年他去南方勸農,也不至於跟越人比手畫腳半天說不通。”
正說著,侍衛唱喏:“交趾使者獻‘學耕錦屏’!”
錦屏抬進來時,眾人都驚呼出聲——上麵用金線織著“漢犁開疆,越人學耕”,邊緣繡滿了部落圖騰:大象、巨鯰、稻穗,還有個小小的織梭,針腳雖糙,卻透著認真,顯然是阿儂她們繡的。
領頭的使者穿著漢式長袍,彎腰行禮:“首領說,漢家的犁比銅鋤好用,織錦比樹皮布好看。他讓小女兒跟著李氏兒媳學織布,說學會了能織出稻穗的樣子,將來嫁人的時候,陪嫁就用這錦。”
劉妧指著錦屏上的織梭:“這梭子繡得好,是誰的手藝?”
使者笑道:“是甌雒部落的阿儂,她現在織錦比紡芭蕉布還快。前兒李氏兒媳教她織‘漢越同耕圖’,她織到半夜還不肯睡,說要獻給陛下。”
未時的陽光透過窗欞,在陳阿嬌的披帛上投下菱形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平陽侯家兒媳帶著三個交趾女子走進來,她們穿著漢式襦裙,裙擺繡著越式花紋,手裏捧著織錦機零件——梭子、綜片,還有卷染得鮮亮的彩線,紅得像扶桑花。
“陛下!太後!”阿儂的臉漲得通紅,舉著彩線說,“織...織稻穗!換...換區田書!”她身後的越女解開包袱,露出塊剛織好的錦帕,上麵的稻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子認真勁兒。
陳阿嬌把她們拉到身邊,珍珠瓔珞蹭著她們的發頂:“好!哀家讓尚方署鑄‘農技印’,憑著這印,農學弟子上門教耕織!”她指著彩線,“這顏色真鮮亮,用什麽染的?”
“用...用扶桑花!”阿儂指著窗外,“漢家姐姐說,能...能織出太陽的顏色。越人...越人喜歡太陽,稻子...愛太陽。”
李氏兒媳在一旁補充:“阿儂她們還學會了用蘇木染紅色,靛藍染藍色,說要織出湄公河的水色呢。”
衛子夫展開《民族交流錄》,指著其中一頁:“女戶們用織錦換了瘴氣地圖,比漢使繪的詳細。前兒王老實家狗剩被蛇咬了,按圖找的草藥,抹了就好,那草藥長得像咱們的紫蘇,越人叫‘蛇怕草’。”
賬冊末頁貼著李氏兒媳畫的“互市圖”:漢家女子抱錦緞,越女捧藥草,中間擺著算籌,旁邊寫著“三匹錦換蛇藥,值!李寡婦說,這藥比長安的金瘡藥管用。”
“李寡婦還學會了越語,”衛子夫補充道,“說要教越人女子算數,說‘會算賬才不會吃虧’。昨兒她教越人用算籌算收成,越人都看呆了,說這小木棍比貝殼好用。”
申時的更鼓敲過,“咚——咚——”聲在殿內回蕩。
劉妧望著《二次遷徙計劃》,上麵列著“增派織錦女、鐵匠各千人”,眉頭微蹙:“還得加派些木匠,越人的高腳屋不錯,讓木匠學學,改良一下,既防潮濕又結實。”
“傳旨,”她提筆蘸墨,“第二批遷民增派文院女徒,教越人織錦、算學。告訴她們,不光要教手藝,還要學越人的好話,懂他們的規矩。”
陳阿嬌立刻接話:“我讓泛勝之編了‘織錦農書’,把區田法畫成織錦紋樣——越人看不懂字,總認得錦緞上的花。你看這‘行距如經,株距如緯’,畫得多明白,連我都能看懂。”她翻出樣稿,上麵的田壟果然像極了錦緞的紋路。
酉時的宮宴擺在長樂宮稻田旁,新割的稻穗紮成束,插在殿角當裝飾,清香滿殿。
陳阿嬌給交趾使者斟稻花酒,酒液泛著淺黃:“文院女徒在編‘漢越農歌’,用織錦的調子譜的,說越人愛唱,這樣學起來快。昨兒我聽見她們唱‘稻花香,錦緞長,漢越一家穀滿倉’,挺順口的。”
使者飲盡酒盞,掏出卷圖騰:“首領說,漢家織梭比銅鼓神奇,能織出稻穗,還能織出好日子。”他指著圖騰上並排的漢犁與越鋤,“這是咱兩家的日子,像這犁和鋤,缺了誰都不行。”
衛子夫攪著稻米粥,輕聲道:“少府算過,交趾的糧食夠接回十萬戍邊兵——讓他們回家種地,比在邊關啃幹糧強。前兒戍邊將軍的家信裏還說,士兵們聽說交趾有田,都盼著輪換呢。”
劉妧摸著“歸化令”玉節,忽然笑道:“讓尚方署鑄‘漢越同耕’銅犁,犁柄刻雙語‘豐收’,發到各部落去。告訴他們,這犁不光能耕地,還能當信物,憑著它,漢家和越人互相借糧、借農具,不用立字據。”
陳阿嬌拍手道:“我早讓匠人改了犁頭,做成錦梭形狀,說這樣入土更順——越人見了都笑,說這是‘會耕地的織梭’,現在家家戶戶都想要一把呢。”
此刻的交趾“織錦裏”,李氏兒媳正教越女織“稻穗錦”。織機“哢嗒”聲混著蛙鳴,像支自然的歌謠。
“經線要直,像主渠;緯線要勻,像支渠,”李氏兒媳握著阿儂的手,“這樣稻穗才飽滿。”
阿儂猛地投出梭子,這次竟沒跑偏,引得眾人歡呼。阿月舉著稻穗花環跑進來:“娘!漢家哥哥教我用算籌量田了!我算的這塊田,能收十石稻子!”
不遠處,王老實正收割首茬占城稻,鐮刀“唰唰”作響,金黃的稻穗堆成小山。狗剩背著竹筐撿稻穗,嘴裏哼著新學的農歌:“稻子長,錦緞長,漢越一家穀滿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