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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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老板娘蹲在碼頭,把銅釘倒在竹筐裏,\"嘩啦\"一聲,夕陽的金光裹著釘子滾出來,像撒了滿地碎金。
\"這"防水船釘"是新打的,\"她撿起一顆遞給王老實,\"泡在水裏十年都不生鏽!前兒有個姓李的遷民,說要帶爹娘的牌位去江南,我多給了他十顆,讓他釘得牢牢的——到了新地界,也讓老祖宗瞧瞧自家的田。\"
船釘堆裏,一枚刻著\"江左\"二字的銅籌骨碌碌滾到張婆腳邊。她彎腰撿起,用袖口擦了擦,銅籌上的字映著滿臉皺紋:\"這就是咱江南的憑證?\"
\"可不是!\"王老實把狗剩架在肩上,往船上搬行李,\"拿著這籌,到了廬江就能領田券,比地主的地契管用。\"
狗剩手裏舉著占城稻種,稻殼在陽光下閃著光:\"爹,這稻子在江南能長多高?比咱家的草垛還高不?\"
\"比你還高!\"王老實笑出聲,碼頭上頓時熱鬧起來——
張老漢拄著拐杖,褲腳沾著長安的塵土,眼睛卻發亮:\"聽說江南的魚,比交趾的巨鯰還肥!\"
後生拍著網兜,網眼還纏著去年的稻穗:\"我帶了漁網,到了就去河裏撈魚,給娃們燉湯喝!\"
李寡婦牽著小石頭,手裏的包袱裏裹著織錦的樣線:\"等稻子熟了,咱釀新米酒,給咱的堤壩慶功。我這線就是準備織慶功錦的,紅的黃的都有。\"
劉妧案頭的《廬江遷民船冊》攤著,晨光在\"王老實,攜子狗剩,領稻種三鬥\"的記錄上投下淡金。
旁邊朱砂畫的小船歪歪扭扭,像狗剩的塗鴉。附頁的\"芍陂治水圖\"上,黃月英改的水準儀圖紙標著\"每寸誤差不超半分\",旁邊用小字寫著\"仿織錦分經法\"。
侍女換燭時,燭芯\"啪\"地爆了個火星。\"陛下,首遷船隊已抵巢湖。\"掌印女官話音未落,朱雀街的晨鍾\"當——\"地撞響。
劉妧望著東南方的雲霞,指尖在船冊上點著:\"林巧兒的測繩該派上用場了,她編的刻度比尚方署的還準。\"
巳時,周氏子弟站在甲板上,指著遠處霧蒙蒙的水麵喊:\"快看,那是芍陂!黃博士說用"織錦圍堰法"就能修複!\"他手裏的輿圖被雨水打濕,墨跡暈開。
女水官林巧兒展開沙盤,用青、黃、黑三色沙子堆出堤壩:\"這裏的淤泥層得用"八重錦"式夯築,就像織錦時八層絲線交疊,一層壓一層才夠結實。\"她抓起一把黑泥,在指間捏了捏,\"這土軟得像棉絮,不用巧勁築不牢。\"
\"陳太後的手劄!\"船工捧著絹帛擠過來,上麵除了\"築堤須知\",還畫著\"龍骨架堤\"的圖樣——用竹木做骨架,外麵裹上混了錦線的泥土,防淤泥滑坡。
周氏子弟念著劄記,忽然拍大腿:\"這不就是咱繡荷包時,先紮竹篾骨架再填棉絮嘛!太後真是把織錦的本事用到築堤上了!\"
甲板角落裏,越人漢子阿蠻扒著船舷看,指著沙盤比劃。周氏子弟笑道:\"阿蠻叔看懂了?這法子築的堤,比你們的木柵欄結實十倍,洪水衝不動!\"阿蠻咧嘴笑,往林巧兒手裏塞了顆野果子,果皮上還沾著露水。
船尾的\"織錦艙\"裏,李寡婦正領著女眷們編錦線網。她的手最快,斷線頭在指間飛似的繞:\"把這網混進泥土裏,堤壩就不容易裂,跟納鞋底時加層麻線一個理。\"
她舉起半張網,陽光從網眼漏下來:\"昨兒我給狗剩補衣裳,就用這法子,磨破了都不散線。\"
小石頭蹲在旁邊,把短線頭編成小網兜:\"娘,這個能裝魚不?\"
\"等築好了堤,就讓你爹帶你去撈魚。\"李寡婦摸摸兒子的頭,忽然朝艙外喊,\"巧兒姑娘,這網的密度夠不夠?\"
林巧兒探頭進來,用織錦尺量了量:\"再密半分,像織錦的"萬字紋"那樣,洪水才鑽不進來。你家石頭編的小網倒挺勻,將來能學算學。\"
未時的雨越下越急,樓船剛靠岸,黃月英就站在船頭喊:\"按算學測算,三日內必有大汛,先築臨時圍堰!\"她手裏的\"水勢儀\"叮當作響,那是用織錦標尺改的,絲線遇水會收緊,能測水流速度。
\"各經緯隊聽令——甲隊堆沙袋,乙隊編錦網,丙隊測水位!\"
遷民們早按\"經緯隊\"分好組,男丁扛沙袋,女眷舉著圖紙指揮。張老漢的兒子扛著沙袋往壩上跑,李寡婦急忙喊:\"慢著!按圖上的格子堆,橫三袋豎三袋,像織錦的經緯線對齊!\"她舉起算籌,\"每堆間隔三尺,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算學不騙人!\"
有個漢子嫌麻煩,把沙袋扔得亂七八糟。李寡婦立刻跑過去,蹲下身重新擺好:\"大哥您看,這沙袋歪了,就像織錦時線跑偏,洪水一衝就散。\"她拍著整齊的沙袋,\"這樣才對,整整齊齊的,水都繞著走。\"漢子撓撓頭,趕緊把歪了的沙袋挪正。
漁陽李氏的女兒帶著女眷們來到芍陂舊址,堤壩殘垣上的蘆葦沙沙響。她掏出黃月英給的圖紙,上麵用針腳標記著夯築點:\"姐妹們,按算學,每三尺得換一層"錦芯土",就像織錦時換色線,層次分明才夠牢。\"
張婆拄著拐杖,把錦線係在蘆葦上做標記:\"我年輕時織過錦被麵,七層緯線才夠厚,這堤壩也得層層夯實才行。\"她用腳踩踩地麵,黑土從指縫裏冒出來,\"這土真肥,築完堤種稻子,準能長到齊腰高。\"
越人老婆婆背著竹簍路過,簍裏裝著野藕。李氏女兒笑著遞過塊錦帕:\"婆婆,換您的藕嚐嚐?\"老婆婆接過去,摸了摸錦帕上的稻穗紋,突然往她手裏塞了把藕,又指了指圖紙上的堤壩,嘴裏\"嗚嗚\"地說著什麽。
李氏女兒眼睛一亮:\"您是說,這裏的水冬天會結冰?得把堤壩築得更深些,防冰裂?\"老婆婆連連點頭,笑得滿臉皺紋。
平陽侯家兒媳正在搭醫署,用竹竿當架,錦布當頂,轉眼就支起個亮堂堂的棚子。
女醫官秦娘把草藥往陶罐裏放,鼻尖沾著草屑:\"這是"防水蛭草",搗成泥混著錦緞灰敷傷口,防感染。\"她舉起片葉子,\"前兒有個遷民被水蛭咬了,敷上這個,半天就消腫了。\"
個越人漢子捂著腿進來,褲腳滲著血。秦娘趕緊拉他坐下,解開褲腿一看,傷口上還粘著個水蛭。她麻利地用鹽粒撒上去,水蛭蜷成個球掉下來。
\"別怕,\"她邊敷藥邊說,\"你們的"防蛇草"能治蛇咬,我們的"防水蛭草"能治這個,以後互相換著用,好不好?\"漢子愣了愣,忽然從懷裏掏出個藥囊遞過來,秦娘聞了聞,笑道:\"是治肚子疼的吧?多謝啦!\"
申時的雨突然變急,像瓢潑似的。臨時圍堰在雨裏卻穩穩站著,雨水順著堤壩的紋路往下流,像錦緞上的暗紋。
王老實站在壩上,摸著混了錦線的泥土笑:\"黃博士說的"八重錦堤",果然抗澇!前兒我還擔心,這軟乎乎的土築的堤,經不住水泡呢。\"
林巧兒踩著泥濘跑過來,手裏的測繩浸得透濕:\"王大叔您看,這堤用了織錦的密度原理,越濕越緊實。您摸這紋路,水滲得越均勻,堤壩越穩。\"她指著遠處的越人,\"他們都看呆了,說這是"會喝水的堤",比石頭堤聰明。\"
阿蠻帶著幾個越人扛著木料過來,往堤壩上堆。王老實拍拍他的肩:\"多謝啦!等築好了堤,教你們種占城稻!\"阿蠻咧嘴笑,用剛學會的漢話喊:\"好!稻子...長!\"
酉時的暮鼓\"咚咚\"敲過,雨停了。\"氣密糧艙\"的門一打開,白花花的粟米晃得人睜不開眼。
遷民們捧著陶碗,手都在抖。\"這是衛夫人算好的首歲糧,夠吃到秋收。\"黃月英高聲說,\"明日修芍陂,每戶先領改良犁和占城稻種,女水官上門教治水!\"
張老漢抓起把米,眼淚\"吧嗒\"掉在米裏:\"在老家,過年才能見這麽白的米。\"他忽然給黃月英作揖,\"多謝朝廷,讓咱有田有糧,踏實!\"旁邊的後生們也跟著喊:\"踏實!\"聲音在巢湖上蕩開,驚起一群水鳥。
夜漏三更,劉妧在閱卷閣看急報。黃月英寫道:\"遷民用織錦換了越人的"防蛟魚油",塗在木樁上防蛀;芍陂能擴灌萬畝,越人願出勞力換耕牛。\"
附頁的錦帕上,李氏女兒畫著\"經緯堤坊\"——漢式房屋和越人吊腳樓挨在一起,中間的田埂像錦線,把家家戶戶連起來,像幅活的織錦。
陳阿嬌披著夜露走進來,鬢邊的珍珠沾著水汽:\"女戶們說,越人愛看織錦堤,有個老族長還求著學"錦芯土"法呢。\"她展開信箋,上麵繡著越人圍著林巧兒看圖紙的樣子,旁邊寫著:\"織錦堤比石頭堤更得水神心,連雨都不敢欺負。\"
衛子夫捧著《築堤記錄》進來,冊子裏夾著片曬幹的防水蛭草:\"陛下,遷民無一人因水患病,女醫官還教會越人用草藥防蚊蟲。\"記錄末頁的錦帕上,算籌刻著\"堤坊成活率百分之百\"。
劉妧摸著\"廬江田宅券\",聽見遠處機杼響。\"那是女戶們在趕織"防水錦",\"陳阿嬌笑道,\"說要給越人當門簾,既擋雨又好看。\"
\"傳旨,\"劉妧在奏報上蓋印,朱紅印泥像朵花,\"廬江郡按"經緯堤坊"建城,遷民築的堤,永為江左屏障。\"
\"哀家早讓尚方署鑄了"江左堤印",\"陳阿嬌的鐲子叮當作響,\"印鈕刻的是錦纜與水紋,蓋在田券上,比鐵券還管用!\"
此刻的芍陂,月光灑在新築的堤壩上。王老實彎腰插下第一株占城稻秧,泥水濺在褲腿上,他卻笑得滿臉褶子。想起長安漏風的舊屋,再看看眼前的田壟,忽然明白遷民的意義——不光是有田種,是把日子種得像江南的稻田,紮實又飽滿。
不遠處的織錦棚裏,李氏女兒正教越人女子織\"防水錦\",織機\"哢嗒\"聲和巢湖的浪濤應和著。越人女子的手指還很生,織出的水波紋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這樣織,緯線緊些,水就滲不進來了。\"李氏女兒握著她的手,把絲線穿過經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