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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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線要直,像主渠;緯線要勻,像支渠,”李氏兒媳握著阿儂的手穿梭織機,梭子撞在木框上“哢嗒”響,“你看這稻穗紋,線歪了就像田裏的稻子長倒了,不好看也不打糧。”
阿儂咬著下唇猛投梭子,這次金線穩穩穿過經緯,金黃的稻穗在錦麵上舒展開來。眾人拍著手笑,阿月舉著稻穗花環蹦進門:“娘!漢家哥哥教我用算籌量田了!我算的那塊田,能收十石稻子!比去年多三石呢!”
不遠處稻田裏,王老實揮鐮割稻,“唰唰”聲裏混著打穀的木枷響。狗剩背著竹筐撿稻穗,邊撿邊哼農歌:“稻子長,錦緞長,漢越一家穀滿倉...”田埂上,越人阿爸正學漢家漢子捆稻垛,繩子繞了三圈還沒係緊,引得眾人笑個不停。
“阿爸笨!”阿月跑過去,踮腳幫著拽繩子,“漢家哥哥說,捆稻子要像係錦緞的結,繞兩圈一拽就緊!”
建章宮辰時三刻的銅漏剛停,晨光在《九州墾荒圖》上投下斜斜的光帶。
劉妧指尖劃過長江中下遊的紅圈,雲夢澤的水網像攤開的綠錦緞。陶盒裏的長沙黏土黑油油的,沾在指尖能捏出小泥人,附頁的檢測報告寫著“腐殖質三成,宜稻宜桑”。
侍女添墨時,硯台的鬆煙墨混著殿外環佩聲——陳阿嬌披著豆綠織錦衣進來,衣襟銀線繡的水波紋映著冊頁“江左膏腴”四字,晃得人眼亮。
“捏捏這土,”陳阿嬌捏起塊黏土搓了搓,“長沙王說洞庭湖畔的黑土有三尺厚,攥一把能擠出油。前兒老農來瞧,說這土撒把種子就發芽,比關中的壚土養莊稼。”
她把“跨江墾田”青銅鎮紙按在圖上,鎮紙邊緣的湖澤紋蹭著紙麵:“衛子夫核了輿圖,雲夢澤周邊能安百萬民。若種占城稻,將來天下糧倉就得挪到江南去——到時候長安的糧價能降一半,百姓就不用頓頓喝稀粥了。”
衛子夫扶著侍女進門,裙擺船槳紋沾著晨露,像剛從水邊踩過。
“太後,陛下,”她展開水文絹帛,彩線標著各郡水深,“廬江郡的‘芍陂’水利圖被女水官破了!她們說治水像織錦,先立主堤這根‘經線’,再挖支渠這些‘緯線’,水就乖乖聽話了。”
絹帛末頁的水草標本上,朱砂標著“可肥田”:“這是漁陽李氏女兒采的,說江南水澤裏的水草漚爛了,肥效賽過豆餅。昨兒她畫了漚肥法子,說像染布發酵,得捂四十天才能出勁。有個老圃看了,說這法子比北方燒草木灰省事兒。”
殿外木屐敲地“噔噔”響,大司農卿趙過領著倆農官闖進來,農官懷裏的陶盒晃出黑土。
“陛下!太後!”趙過的象牙笏板點得青磚響,“廬江‘青泥田’雖黏,但用區田法起壟,施上魚油坊的豆餅肥,畝產竟達六石!比關中上等田還多一石!”
他打開陶盒,黑土在晨光裏發亮:“臣查了《禹貢》,江南本是‘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的沃土,就是沒人好好墾。現在有了占城稻,正好讓它生金長銀!”
旁邊農官插話:“百姓聽說遷江南,司農寺門檻都踏破了。有個夯土匠說,他能教江南人築堤,保準比他們的草坡子結實——去年交趾的堤就是他帶人築的,漲水都沒衝垮。還有個織錦戶說,要去江南教織桑錦,說那邊的蠶絲比蜀錦還亮。”
陳阿嬌忽然抖開一卷錦書,上麵織著江南屯田圖:漢婦用織錦尺量堤岸,農學弟子蹲在地上算水位,越人農婦背著稻種站在旁邊笑。
“昨兒掛司農寺了,”她指著圖裏的水網,“江南客商看了直咂嘴,說這渠網織得比他們的漁網密,保準能灌到每塊田。有個茶商還說,要捐二十艘船運遷民,隻求換塊好地種茶。他說江南的茶,用占城稻殼炒著格外香。”
“報——”侍衛高喊著進來,“廬江百姓獻‘墾荒請願’錦屏!”
錦屏抬進來時,金線“移民事農,江左安瀾”八個字晃眼,邊緣繡滿漁民花押——船錨、漁網、稻穗,還有個歪歪扭扭的“周”字。領頭老農跪在地上,舉著塊青泥田土:“俺們那兒的土能種出好莊稼!求陛下讓俺們遷去墾荒!前兒俺們村的二柱子,偷偷跑去交趾看了,回來哭著說,咱這土比交趾的還肥!”
未時陽光透過窗欞,在陳阿嬌披帛上投下菱形光斑。
黃月英捧著《江南農策》進來,竹簡沾著朱砂印,像剛畫完圖紙。“啟稟陛下,”她的笏板輕點,“農學擬了三策:治水用織錦‘經緯法’築堤,改土仿染色‘分層法’施肥,引種就推占城稻。”
她展開治水圖,堤岸線像錦緞經緯交錯:“主堤是經,支堤是緯,洪水衝來時力能分散,就像織錦不容易扯破。前兒試築了段小堤,漲水時真的沒衝垮!有個老水工摸著堤土說,這法子比祖宗傳的‘糯米灰漿’還結實。”
陳阿嬌拍著案幾笑:“這法子妙!前兒看宮女織錦,那經緯咬得緊實,刀子都割不開——用這法子築堤,再大的洪水也不怕。”
殿外突然吵起來,“讓俺進去!”一個年輕嗓子喊著,平陽侯家兒媳拽著個穿絲綢短打的子弟進來。子弟懷裏的紙卷碎成幾片,儒巾歪在腦後。
“陛下!太後!”子弟“撲通”跪下,碎紙撒了一地,“俺是廬江周氏子弟周明!族老說‘江南卑濕,不可墾殖’,撕了遷民帖!可俺親眼見交趾遷民蓋瓦房、買耕牛,想帶佃戶去江南!”
他撿起張碎紙哭道:“這是被撕碎的‘禁墾令’!族老說遷民壞風水,可佃戶們都願意去——他們租族裏的田,收的糧夠不上稅,去江南有百畝田,傻子才不去!前兒有個佃戶,偷偷把行李都打包了,就等朝廷的船!”
陳阿嬌立刻喚來廷尉小吏:“傳哀家令!阻撓遷民者,罰沒族田十頃!周明帶佃戶去江南,田券蓋鎏金印!”
周明愣了愣,磕了個響頭:“謝陛下!俺這就回廬江,把佃戶都叫來!要是族老再攔,俺就把交趾遷民的賬本給他們看——張老栓家去年收的稻子,賣了錢還能買兩頭牛!”
衛子夫展開《江南阻力錄》,指著其中一頁:“吳郡士族堵運河攔遷民船,女水官算出他們的堤壩有處薄地方,故意在那放了艘空船,水一漲就衝開個口子,反倒將士族的船困在了裏麵。”
賬冊末頁貼著李氏女兒畫的“治水鬥儒”圖,旁邊寫著:“俺用算學算他水勢,他堵河,俺就淹他碼頭——看誰強得過誰。那些士族老爺們,算盤打得精,可算不過水的力氣!”
“現在士族軟了,”衛子夫抿嘴笑,“吳郡顧族長托人來說,願出十艘船運遷民,隻求留百頃田種桑。他說看交趾的錦緞值錢,也想讓族裏的女子學織錦。”
申時更鼓“咚咚”響過,劉妧望著《五次遷徙計劃·江南篇》,二十萬民的名冊密密麻麻,像錦緞的經線。
黃月英的手劄上,“芍陂改良圖”的堤壩夯土層標著“每尺三層,如織錦三梭一換色”,旁邊畫著個小織梭。陳阿嬌“啪”地把“江左之印”按在計劃上,朱紅印泥洇成朵小蓮花。
“這印得蓋在每個遷民的田券上,”陳阿嬌說,“讓他們揣著踏實——就像當年高祖給功臣發丹書鐵券,這田券就是百姓的‘鐵券’。”
“傳旨,”劉妧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大司農、將作大匠共議遷民,首遷二十萬民至廬江、長沙。去者賜田百畝,給改良犁、占城稻種、首歲糧,建‘經緯堤坊’——堤成則田定,田定則民安。”
陳阿嬌接話,鐲子叮當作響:“我讓黃月英備了水官百人,教用‘織錦圍堰法’治水。前兒她還說,要把織錦機改成測水儀,用絲線鬆緊量水位,比老水工的眼睛準!有個女水官更機靈,說用染布的色卡比水位,紅卡是警戒,藍卡是安全,連不識字的百姓都能看懂。”
酉時的水榭宮宴上,荷香混著酒香飄。
陳阿嬌給周明斟青梅酒,酒液裏浮著顆青梅:“瞧,文院女徒在月下算水量呢,說用‘九章算術’能算出堤壩最佳高度。你回去告訴百姓,朝廷不光給田,還教本事。像你這樣願帶頭的,將來江南置郡,還能讓你當縣尉。”
周明飲盡酒,掏出卷輿圖:“俺正想用區田法畫方田,一尺一格像棋盤,遷民一眼看清畝數,省得爭地界。前兒佃戶們還說,要把漢家的犁和越人的秧馬合到一塊兒,弄個‘江南新犁’,保準幹活快!”
衛子夫攪著梅子醬笑:“少府算過,首批遷民的物資夠裝二百艘樓船——光占城稻種就有五千石,夠種萬畝田了。還有那改良犁,是照著江南的泥土軟硬度改的,比北方的犁輕三成,婦女都能扛得動。”
劉妧摸著“江左令”玉節,忽然笑了:“讓尚方署鑄‘江左豐登’銅量器,發到遷民署。告訴百姓,用這量器收糧,一升都不會少。”
“這事我早盯著呢!”陳阿嬌的鐲子晃出金光,“昨兒見水官女徒用織錦密度法算堤壩承重,一寸布有多少線,就知堤壩能扛多少水,比老水工憑經驗說的準多了!有個老水工不服氣,打賭說要比一比,結果女徒算的水位,分毫不差!”
長安碼頭的夕陽紅得像塊錦緞。
張婆把錦緞行囊塞進孫子懷裏,行囊上繡著“江南”二字:“這裏麵有改良犁圖紙和稻種,到了那邊好好種,給奶奶寄袋新米來。你爹娘走得早,奶奶就盼著你在江南娶個媳婦,生個胖小子,給咱家續香火。”
船工老板娘嘩啦倒出船釘,銅釘在夕陽裏發亮:“這‘防水船釘’泡十年不生鏽!前兒有個遷民說要帶爹娘牌位去江南,我多給了他十顆釘子,讓他釘牢實。他說要讓爹娘也看看,自家也有田了。”
船釘堆裏,枚刻著“江左”的銅籌滾出來,在夕陽裏閃著光。遷民們扛著行李上船,孩子們舉著占城稻種歡呼,樓船的帆影裏,藏著無數人對江南沃土的向往,對好日子的盼頭。
“聽說江南的魚,比交趾的巨鯰還肥!”有人喊。
“我帶了漁網,到了就去河裏撈魚!”
“等稻子熟了,咱也釀新米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