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字數:5631 加入書籤
林妻捏著針,針尖在布上紮出細孔,燭火晃得錦紋影子在牆上動。
\"等館建好了,\"她對著布上的蝶紋低語,指尖碰了碰沒繡完的翅尖。
\"這書就住進去。我侄女來了,也能照著描——不用再對著雲瞎繡。\"
她忽然笑出聲,針在布上頓了頓。
\"上次繡那沒翅的蟲,娃指著笑"嬸子繡的是爬爬蟲",笑了我半個月。\"
\"這回有書照著,保準讓蝶子翅膀張得比蝴蝶還大。\"
建章宮輿圖閣的銅燈晃了晃,劉妧踩著錦緞踏凳,指尖點著圖上\"建章宮旁\"的朱線,線邊的宮門標識被指腹蹭得發亮。
\"建章宮近禁苑,防火是好,\"她轉頭看向陳阿嬌,聲音裏帶點無奈。
\"可百姓要繞三道宮門,怕不是要把腿走斷?\"
陳阿嬌轉著羅盤,針尾的《周易》殘片掃過圖上的西市,\"啪\"地打在紙頁上。
\"你當西市就好?\"她把羅盤往案上一放,瓷盤磕出脆響。
\"上次桑小娥進來看農書,等門等了一個時辰,回來桑都蔫了,蠶餓得直啃筐。\"劉妧的指尖重重按在\"三道門\"上,\"這門坎,比禁苑的牆還高。\"
陳阿嬌舉著羅盤起身,針尾殘片晃悠悠掃過西市的標注,帶起點風。
\"西市旁熱鬧,\"她指著青線標,語氣裏帶點不服氣。
\"可市聲吵得慌!書生看書要靜心,總不能聽著胡商喊價背書吧?\"
她忽然提高嗓門,像在學當初的先生。
\"上次我聽個先生講《論語》,賣駱駝的三番五次插嘴,先生摔了書罵:"還不如去馬廄講,駱駝都比你們懂規矩!"\"
劉妧挑眉:\"那西市的算學館,先生沒說啥?\"
\"咋沒說?\"陳阿嬌把羅盤往案上一磕,\"說"商隊的吆喝聲比算籌響,算出來的數都帶銅臭味"。\"
衛子夫展開《長安水脈圖》,圖上的王渠像條藍帶子,繞著太學西側彎了彎。她用指甲順著渠線劃,水痕在紙上洇出淺印。
\"太學西側有王渠,\"她把圖往劉妧麵前推了推,指尖點著渠邊的桑林。
\"引渠繞閣做"護書河",既能防火,百姓從太學門進來,順路得很。\"
\"昨兒桑小娥來,說農婦們采桑路過,能進去翻兩頁《蠶經》,\"她笑了笑,\"不用特意跑趟子,誤了喂蠶——她還說,有個老婦惦記著看"蠶上簇的法子",念叨好幾天了。\"
劉妧指尖頓在渠邊的\"地基\"二字上,指甲戳得紙頁發皺。
\"水脈好,\"她抬眼看向衛子夫,眉尖擰著。
\"可地基軟不軟?別書閣還沒建好,先陷進泥裏。\"
她從案角翻出張皺巴巴的紙,往圖旁一鋪,是芍陂糧倉的報單。
\"去年芍陂的糧倉陷了半尺,就是沒查地基,囤的稻種都發了芽。\"她指著報單上的紅圈,\"老農捶著牆哭:"好好的稻子,成了草芽子!"書要是泡了水,比這還心疼。\"
長安街頭的茶肆壁報前,人擠得肩碰肩。王老實蹲在地上,算籌在壁報前的泥地上劃來劃去,像在算田畝。
\"去太學近,采完桑能順道進去看《蠶箔編法》,\"他忽然拍大腿,算籌\"當啷\"掉在地上,滾到阿月腳邊。
阿月抬腳把算籌往他麵前勾了勾,踢起點泥。
\"西市雖近,可我挑擔米路過,萬一撞了看書的書生,賠得起書?\"王老實撿起算籌,往地上畫了本歪歪扭扭的書。
\"上次阿月的《織錦譜》被撞掉頁,她抱著書哭,說"比丟了梭子還疼",眼淚把書都打濕了。\"
阿月扒開人群,胳膊肘撞了撞旁邊的桑小娥,指著壁報上的\"護書河\"圖,圖上的竹篾壩畫得像條扭扭蛇。
\"這河得用咱們的"竹篾壩",\"她拽著桑小娥的袖子,聲音壓過周圍的吵嚷。
\"能防淹書——去年芍陂的渠潰了,我家的樹皮書泡了水,字都化了,像被蟲啃過。\"
她攥著拳頭往圖上的壩子砸了下,指節磕得壁報發顫。
\"竹篾壩擋水,比漢地的土壩靈,水滲不過去,書就不會爛——我阿爹說,竹篾能屈能伸,比硬邦邦的土壩管用。\"
桑小娥摸著圖上的桑林,指尖在葉紋上蹭了蹭,沾了點壁報的灰。
\"太學西側有桑林,\"她轉頭對阿月笑,聲音脆得像掐斷桑枝。
\"采桑時能順路看書,桑葉還能擦書除塵,比布子軟和,擦不壞紙。\"
她抬手比劃擦書的樣子,指尖在空中劃了個圈。
\"上次我用桑葉擦《農器譜》,先生湊過來看,說"比他的麂皮擦得還幹淨",胡子都翹到鼻尖上了。\"
旁邊有人笑出聲,桑小娥臉一紅,趕緊補充:\"真的!先生還說,以後館裏擦書,就用咱的桑葉。\"
科研局的竹案上,三張選址圖攤得滿滿當當,邊角被人戳得卷了邊。班昭按著《考工記》,錦緞袖口掃過圖上的建章宮,帶起的風掀得紙角亂顫。
\"經史閣要高九仞,取"天九地十"之意!\"她的嗓門壓過窗外的錘聲,震得案上的算籌跳了跳。
\"建章宮旁地勢高,夠得著天——西市旁窪,書閣矮了,像被商隊壓著,不吉利!\"
魯直敲著車軸平衡儀,銅軸撞得案上的圖發抖,西市那張圖的邊角\"嘩啦\"卷了起來。
\"高有啥用?\"他指著圖上的地基標注,語氣硬邦邦的,\"西市旁地基軟,得用我的"錦藤樁基",一根樁纏三斤錦線,成本比太學西側高五成!\"
他往案上拍了拍賬本,紙頁扇出風。
\"去年修西市車坊,光樁基就多花了百兩錦幣,百姓背地裏說"錢都纏樁上了,還不如給娃買塊糖"——你當這高九仞的閣,是用雲彩堆的?\"
陳阿嬌忽然舉起塊吸水錦,往旁邊的水盆裏一浸,拎起來時水珠\"滴答\"砸在案上的圖上。
\"不管選哪,書架都得用這錦包邊,遇潮能吸半斤水,\"她把濕錦往太學圖上一放,水漬暈開個圈,像朵發黴的花。
\"可若潮得太狠,吸滿了咋辦?王渠繞閣,潮氣怕比西市還重。\"
她捏著濕錦,指腹絞著錦線,聲音發緊。
\"書發黴了,神仙也救不活——我那本《女誡》潮了,字都黏成了團,夜裏摸著書皮直掉淚,比丟了珠釵還心疼。\"
衛子夫撿起案角的\"護書河\"剖解圖,圖上的\"固土草\"三個字用朱筆標得顯眼。
\"渠邊種固土草,根能鎖潮;再在閣基墊三層錦灰,比西市的夯土防潮,\"她把圖往陳阿嬌麵前推,指尖劃過\"錦灰\"二字。
\"上次芍陂的糧倉墊了錦灰,黴糧少了三成——書不比糧食金貴?\"
她抬眼看向班昭,語氣裏帶點較真:\"總不能讓書生抱著黴書讀,讀得一身黴味,還說"這是天祿閣的味道"吧?\"
班昭被噎了下,往案上拍了拍《考工記》:\"那也不能讓書閣矮得像個地窖!\"
太學西側的候選址上,風卷著桑葉打旋,葉尖掃過桑小娥手裏的經緯測繩,繩上的錦線刻度被吹得直晃。她拽著繩頭往後仰,繩繃得像根上了勁的弦。
\"王渠到閣基三丈,\"她的聲音被風刮得飄,卻透著篤定,\"夠寬,能擋火——去年西市染坊走水,三丈外的鋪子都沒事。\"
她往渠邊退了退,繩頭\"啪\"地打在地上,驚飛了幾隻扒土的蟲。
\"書怕火,這點錯不了。我家的樹皮書,上次火星子濺上,燒了個洞,到現在看著那窟窿,還像剜了塊肉似的疼。\"
王老實蹲在地上,抓把土搓了搓,土粒從指縫漏下來,落在測繩邊,像撒了把碎銀。他把土攥成球,往地上一摔,球散成小塊,邊緣還帶著硬粒。
\"這土跟我桑園的土一樣,夯三遍就瓷實,\"他拍著地麵,掌心沾著土,\"比西市的沙土硬——你看這土塊,能砸疼人。\"
他往土裏插了根桑枝,枝椏顫了顫,穩穩地立著。
\"去年我在這兒種的桑苗,根紮得深,沒倒過——書閣立在這兒,準穩當,比建章宮的石頭台還穩,刮台風都吹不動。\"
阿月抱著捆竹篾過來,篾條在懷裏晃出輕響,像串沒敲的算籌。她往渠邊蹲下身,把篾條往土裏一插,篾尖紮進半寸深。
\"護書河用這竹篾編壩,\"她擺弄著篾條,讓它們在風裏輕輕晃,\"比土壩靈,水大了能泄,水小了能擋,不會淹書。\"
她低頭瞅著篾條,指尖摸著篾上的竹節,聲音軟了點。
\"上次我家的樹皮書泡了水,字都化了,要是早有這壩,書還能看,我侄女也能照著學繡,不用對著雲瞎猜"蝴蝶翅膀該咋畫"。\"
劉妧站在桑林邊,聽著風裏飄來的對話,忽然笑了。她撿起根桑枝,枝上還掛著片嫩葉,葉尖的露水顫巍巍的。
\"就這吧,\"她用桑枝在地上畫了個方框,框邊刻著\"渠、竹壩、錦灰基\",葉尖的露水落在\"渠\"字上,洇出個小圈。
\"百姓的腳,比羅盤準;地裏的土,比圖紙實。\"
林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裏捧著那塊繡了蝶紋的布,布上的蝶翅在陽光下閃著銀線的光。她把布往方框旁一鋪,蝶紋正對著框子,像隻真蝶要落進去。
\"等書閣建好了,\"她抬頭看向劉妧,聲音輕得像風拂桑葉,\"這蝶子,就能帶著書裏的字,飛進百姓眼裏了——我侄女見了,保準說"嬸子繡的是真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