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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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點!”越人監工的藤鞭在手裏甩得“啪”響,鞭梢抽在旁邊的磚堆上,濺起的碎渣打在小奴隸背上。
    “這批磚要趕在雨前運到錦市,誤了工期,把你扔去填護城河!”
    小奴隸嚇得一哆嗦,手往磚堆裏紮得更深,血珠滴在磚上,暈開個小紅點,很快被灰蓋住。
    “抽死你個廢物!”監工揚起藤鞭就往他背上抽——
    “嗡!”劉妧袖中突然震響,錦線警報器的震顫透過衣袖傳出來,像條受驚的小蛇。
    監工嚇了一跳,藤鞭僵在半空,看清是個布衣婦人,頓時凶起來“你誰啊?敢管老子的事?這奴是我買的,打死也沒人管!”
    劉妧沒理他,蹲下身從袖裏摸出“錦布止血包”,剛碰到小奴隸的手,他就像被燙到似的縮回。
    “不敢……不敢勞煩貴人……”他低著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我這手……早廢了。前兒織錦時被機杼夾掉半塊肉,監工說‘廢手不配碰錦線’,才打發來搬磚的。”
    劉妧按住他的手,藥膏塗上去,他疼得渾身抖,卻不敢吭聲。
    “配不配,不是他說了算。”劉妧的聲音發沉。
    “你看這磚裏的錦灰,原也是好絲織的,碎了,照樣有用。人更該如此。”
    小奴隸猛地抬頭,眼裏閃過點光,又飛快滅了“貴人說笑了……奴就是奴,連碎磚都不如。碎磚還能鋪路,奴死了,就扔亂葬崗。”
    日頭正盛。
    科研局“戶籍坊”裏竹簡堆得快頂著梁了,黴味混著蟲蛀的腥氣,聞著讓人頭暈。
    最底層的竹簡潮得發黏,上麵的字被蟲蛀得隻剩些殘筆。
    黃月英抽出一卷《奴籍舊冊》,竹簡上的繩結都爛了,她用指尖撚起片碎竹,上麵刻著“某奴,斷指,貶為磚奴,值三匹破錦”。
    “你看。”她的指尖在“斷指”二字上用力按了按,指腹都泛白了。
    “就因為織錦時被機杼夾斷了指,就從織奴貶成磚奴,三匹破錦——連條狗都不如,狗還能得個全屍。”
    陳阿嬌從錦盒裏取出新製的“錦紙奴籍冊”,紙頁厚得像塊小木板,用桑皮混著越人葛麻,邊角繡著細藤紋,藤條看著像在掙斷什麽。
    “這紙浸了越人葛粉和芸香,蟲不蛀,潮不爛。”她翻開第一頁,留著大片空白。
    “哀家讓阿月在這兒繡了‘生平錦頁’,要寫下他們的名字、家鄉。哪怕記不清家鄉,畫個山、畫條河也行——是人,總得有個來處。”
    黃月英拿起筆,墨在錦紙上暈得勻勻的,她寫了個“阿禾”,筆尖頓了頓。
    “前兒查舊冊,去年冬天凍死在磚窯旁的三十七個奴,連個代號都沒有,就記著‘磚奴三十七,凍斃’,跟記燒廢了三十七塊磚似的。”
    陳阿嬌合上舊冊,竹簡“嘩啦”響“從今天起,‘磚奴三十七’得變成‘阿禾、阿石、阿草……’,有名有姓,才算活過。”
    午後的日頭曬得棚頂發燙。
    “奴隸醫棚”裏黴味裹著餿味,像團爛棉絮堵在嗓子眼。
    三個病奴擠在堆發綠的草堆裏,草裏的蟲子在他們枯瘦的胳膊上爬,他們連趕蟲的力氣都沒有。
    最裏頭的老奴突然劇烈咳嗽,臉憋得發紫,一口血痰啐在棚頂的破錦簾上,紅得發黑,暈開個殘缺的“壽”字,缺了最下麵的一捺。
    “水……給口水……”他喘著氣,喉嚨裏“嗬嗬”響,像破風箱。
    “哪怕……哪怕是洗磚的髒水……”
    旁邊的中年奴有氣無力地說“別喊了……醫官說……咱這病,不配用水……”
    劉妧剛踏進棚就停住腳,看著老奴胸口的爛瘡,瘡口上爬著蛆,她猛地攥緊拳,指甲掐進肉裏。
    “拿錦瓷藥罐來!”她揚聲喊,聲音都在抖。
    “還有殺菌錦瓦,把這破棚頂全換了!”
    侍醫捧著藥罐進來,罐沿的錦紋被炭火烤得發亮。他剛要說話,老奴突然笑了,笑得咳得更凶。
    “貴人別費藥了……咱奴的命……不如錦市的一條狗,狗還能喝口幹淨水……”
    劉妧走過去,把藥罐遞到他嘴邊“喝。”
    “不喝……”老奴別過臉。
    “喝了也是白喝,省下給……給貴人的狗……”
    劉妧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藥罐上“你是人,不是狗。”
    暮色漫過奴坊。
    劉妧的手心攥著塊溫熱的東西,是那個小奴隸趁監工轉身時塞給她的——用他的血混著錦灰捏的小磚塊,邊角歪歪扭扭,上麵還留著他按的指印,淺得快要看不見。
    “他說……這是他偷偷攢了半月的血……”劉妧的聲音發顫,把血磚遞給陳阿嬌。
    “他說每次流血,就偷偷抹點在磚上,攢多了……就捏成塊小磚,想著……想著能像錦市的磚一樣,被人踩在腳下也行,好歹……也算進了錦市……”
    陳阿嬌接過血磚,燭光下,磚上的血與灰暈出個歪歪扭扭的“人”字,筆畫都在抖。
    “尚方署!”她突然揚聲喊,聲音裏帶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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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鑄‘奴籍新印’!印鈕做斷鏈!印文‘生而為人’!用漢隸和越文刻!刻深點!”
    侍臣應聲要走,劉妧突然拉住他,指著血磚“告訴尚方令,印上的‘人’字,就照這磚上的刻,歪歪扭扭也沒關係,這才是……他們該有的樣子。”
    掌燈後的未央殿。
    血磚擺在禦案中央,燭火把“人”字照得發紅,像在滴血。
    陳阿嬌展開塊錦緞,上麵用銀線繡著“奴籍保障綱目”,每個字旁邊都繡著圖“病有所醫”旁是錦瓷藥罐,罐邊繡著個奴童在喝藥;“幼有所學”旁是錦布黑板,黑板邊繡著個奴童在寫字,手是完好的。
    “這是阿月帶著織錦的奴婦們繡的。”陳阿嬌指著“幼有所學”的圖。
    “那個寫字的奴童,是按那個小磚奴的樣子繡的,她們說‘哪怕繡出來,也算讓他在錦緞上活過一次’。”
    衛子夫捧著本舊檔進來,冊頁上的字被血浸過,發黑發脆,她指著其中一頁“陛下,這是去年難產死的女奴名冊——‘某女奴,孕七月,逼織錦至三更,血崩而亡,拋屍亂葬崗,腹中兒未知男女’。”
    劉妧的指尖劃過“拋屍亂葬崗”,錦紙被戳出個小洞“傳旨,明天就去亂葬崗,把那些無名奴的骨頭收回來,用錦灰裹著,埋在錦市的邊角,好歹……沾點人味。”
    她拿起“生而為人”的印樣,狠狠按在新冊上“從今天起,他們的血,該用來寫自己的名字,不是染紅錦鋼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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