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聲控燈隨著林峰的腳步次第亮起，他在轉角處追上阿明時，白大褂的主人正站在消防通道門口抽煙。
    尼古丁的苦味混著走廊裏殘留的咖啡味鑽進鼻腔，阿明的背影在煙霧裏有些模糊，指尖的紅點明滅如星。
    "阿明。"林峰停在三步外，皮鞋跟在瓷磚上叩出輕響。
    阿明的肩膀頓了頓，沒回頭，卻把煙按滅在消防栓旁的鐵皮桶裏。
    金屬摩擦聲刺耳，像塊砂紙擦過兩人之間的空氣。"林教授這麽晚找我，是要勸我改票？"他轉身時，白大褂口袋裏的工牌晃了晃，"李將軍說得明白，反對票記錄在案。"
    林峰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比三天前更重了，鏡片後的瞳孔泛著血絲。"不是勸你改票。"他從口袋裏摸出小蕊編的星環草，草葉在指尖沙沙作響，"剛才在會議室，你看小傑工牌的眼神——和我女兒盯著她摔壞的樂高時一模一樣。"
    阿明的睫毛顫了顫，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去實驗室樓下的咖啡館？"林峰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玻璃門，"我請你喝你總說"齁甜"的榛果拿鐵。"他頓了頓，聲音放軟，"小蕊上周還問我，阿明叔叔什麽時候來家裏吃她烤的曲奇——她把星環草編的星星塞我口袋時，特意說要給阿明叔叔留最大的一塊。"
    阿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襯衫第二顆紐扣，那是小蕊去年用黏土捏的，藍襯衫洗得發白，黏土卻還泛著淡淡的粉色。"十分鍾。"他抓起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喝完我得回實驗室看ai的環境模擬數據。"
    咖啡館的暖黃壁燈在咖啡杯沿洇出一圈光暈。
    阿明的榛果拿鐵擱在桌角，沒動；林峰的冰美式已經喝掉半杯，杯壁的水珠在木紋桌麵洇出深色的圓。
    "你反對的不是改良植物。"林峰轉動著調羹，不鏽鋼在燈光下閃了閃，"是擔心資源傾斜會影響現有的過濾係統維護。"他想起會議上阿明掃過小傑工牌的眼神——設備維護組的人最近總在加班，上周三淩晨三點，他還在走廊撞見小傑抱著備用零件打盹。
    阿明的指節抵著額頭，指縫間漏出低啞的聲音："上個月三號，第三區過濾塔故障，三十七個小時才修好。"他突然抬頭，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刺人，"那三十七個小時裏，有八個老人犯了肺氣腫，兩個孩子進了icu。"他抓起拿鐵猛喝一口，甜膩的奶泡沾在唇角，"你知道維護組現在有多少人？
    十二個人，要管整個基地的二十三個過濾塔、十七台空氣淨化器、還有那些總愛鬧脾氣的水循環裝置。"他的聲音發顫，"如果把資源調去實驗田......"
    "我知道。"林峰伸手按住阿明發抖的手背，掌心能感覺到對方皮膚下跳動的血管，"上周二深夜，我在實驗室改方案，透過窗戶看見你蹲在過濾塔下修傳感器。"他摸出手機，調出一段視頻——畫麵裏，改良後的沙生槐幼苗根係像金色的網，正緩緩包裹住一塊板結的紅土，"這株苗子用了離星人的根際固氮技術，不需要額外施肥。"他劃到下一張圖，是維護組的設備清單，"我和小傑談過了，實驗田的灌溉係統用的是雨水收集裝置，不會和過濾塔搶水資源。"
    阿明的喉結滾動兩下，低頭盯著手機屏幕。
    視頻裏的根係突然舒展，像朵在暗室裏綻放的花。"上個月老周說苗子壯實......"他聲音發悶，"我以為他被離星技術衝昏了頭。"
    "他沒昏。"林峰點開另一個文件，是近三個月的環境數據，"這些苗子每天能吸收的二氧化碳量，是普通沙生槐的三點七倍。"他的拇指在屏幕上停頓，"李將軍沒告訴你，離星人監測到的小行星軌道——比我們預估的早了兩個月。"
    阿明的瞳孔驟然收縮，咖啡杯底重重磕在桌麵，濺出的液體在木紋上蜿蜒成河。"什麽時候？"
    "三個月後。"林峰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所以我急著推進實驗田——等我們從離星附近的定居點回來，這些根係能固定住80的荒漠土壤。"他摸出小蕊編的星環草，草葉邊緣的幹硬刺著掌心，"小蕊問我，地球是不是要變成她繪本裏的"灰星星"了。"
    阿明的手指緩緩撫過星環草的紋路，草葉在他指腹投下淺綠的影子。"你早知道？"
    "三天前確認的。"林峰扯了扯領帶，喉結動了動，"所以那天在實驗室，你說"不能把地球當試驗場"時，我摔了培養皿。"他低頭盯著自己發顫的指尖，"對不起。"
    阿明沉默了很久，久到壁鍾的滴答聲變得清晰可聞。
    然後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裏泛著水光："我女兒上周也問我，爸爸是不是在造"回家的船"。"他掏出錢包，裏麵夾著張照片——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黏土紐扣，臉上沾著藍色顏料，"她說，等地球變好，要在實驗田旁邊種滿星環草，給阿明叔叔和林叔叔做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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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峰的鼻子突然發酸。
    他想起昨晚小蕊趴在他膝頭畫的畫：兩個穿白大褂的大人牽著小女孩的手，身後是一片綠色的原野，天空飄著彩色的雲。"我們可以做個雙軌計劃。"他抓起餐巾紙擦掉阿明唇角的奶泡，"前兩周用現有資源維持過濾係統，同時在實驗田劃出三畝地做小範圍試種。"他點開平板，調出維護組的排班表，"小傑說，下周三到周五，過濾塔有48小時的低負荷期，正好用來調試灌溉係統。"
    阿明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動，停在"風險預案"那頁。"生態影響評估我來做。"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後的眼睛紅得厲害，"但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實驗田的灌溉必須暫停——那是過濾塔的用水高峰。"
    "沒問題。"林峰伸出手，掌心還帶著星環草的草香，"合作愉快？"
    阿明的手懸在半空停頓了兩秒，然後重重握住。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扳手留下的繭，粗糙卻溫暖。"合作愉快。"他抽回手，端起已經涼透的拿鐵喝了一大口，"但要是實驗田的苗子把地下水堿度搞超標......"
    "我把小蕊的曲奇全賠給你。"林峰笑了，眼角的淚痣跟著彎起來，"包括她藏在冰箱第三層，說要"留給最厲害的阿明叔叔"的那盒。"
    咖啡館的掛鍾敲響十二下時，兩人並肩走出玻璃門。
    夜風卷著星環草的清香掠過發梢，遠處實驗室的燈光還亮著，像顆落在地上的星星。
    阿明的白大褂被風吹得鼓鼓的，他突然停住腳步："你說小行星提前了......"
    "嗯。"
    "那離星人......"
    "賽倫昨天告訴我，他們的移民船能多載三百人。"林峰抬頭望向天空，銀河在雲層後若隱若現，"包括維護組的十二個人，和他們的家人。"
    阿明沒說話，隻是用力拍了拍林峰的肩膀。
    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疊成一片，朝著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晨光爬上窗欞時，林峰站在實驗室的落地窗前，望著樓下逐漸熱鬧的基地。
    他摸出手機，給項目組群發了條消息："今天上午九點，實驗田會議室，全員到齊。"
    手機屏幕亮起，是艾麗婭發來的消息："離星的氣象衛星數據已同步，實驗田的土壤分析報告在你郵箱。"她的矽基眼睛在照片裏泛著溫柔的紫，像黎明前的星空。
    林峰關掉手機，目光落在桌上的星環草星星上。
    草葉邊緣的幹硬不知何時軟了些，泛著淡淡的綠意——像顆即將發芽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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