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燭淚驚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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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牧府邸的夜宴廳堂,燈火通明得近乎刺眼。數十盞青銅牛油燈盞高懸,粗大的燈芯劈啪作響,將滿室映照得亮如白晝,不留半分陰影。金杯玉盞在燈下折射著炫目的冷光,珍饈羅列,香氣馥鬱,絲竹管弦之聲靡靡入耳,舞姬水袖翩躚,身姿曼妙,竭力營造著一派醉生夢死的升平景象。
然而,這刻意堆砌的繁華,卻如同塗抹在朽木上的金漆,掩蓋不住內裏彌漫的腐朽與肅殺。空氣裏飄蕩的不僅是酒香肉味,更有一種無形的、令人脊背發涼的緊繃。列席的荊州文武,大多正襟危坐,眼神躲閃,或低頭盯著麵前的杯盞,或狀似專注地欣賞歌舞,卻無人敢真正開懷暢飲。整個大廳,如同一個巨大的、即將繃斷的弦,而那撫弦的手,正端坐於主位之側。
蔡瑁。
他一身華貴的玄色錦袍,金線繡著繁複的雲紋,映著燈火,流光溢彩。他並未坐主位,劉表的病榻空懸其上,如同一具冰冷的棺槨,無聲地昭示著權力的真空。蔡瑁就緊挨著那空位,慢條斯理地轉動著手中的白玉酒杯,姿態閑適,如同在自己家中宴飲。他白淨的麵皮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然而那視線所及之處,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皆不由自主地微微繃緊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針尖刺中。
我和關、張、諸葛四人被安排在客席首位。張飛麵前的酒案早已杯盤狼藉,他環眼圓瞪,粗大的手指煩躁地敲擊著案麵,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如同壓抑的鼓點。每一次敲擊,都引得附近幾個荊州官員眼皮一跳。關羽坐得筆直,如同入鞘的冷鋒,麵前的酒水紋絲未動。他丹鳳眼低垂,目光落在青龍偃月刀斜倚在身側的冰冷鋒刃上,手撫長髯的動作緩慢而有力,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凝。諸葛亮青衫素淨,與滿堂華服格格不入。他羽扇輕搖,目光平靜地落在廳堂中央舞姬翻飛的水袖上,仿佛沉醉其中,唯有羽扇邊緣在燈光下流轉的微光,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我端起麵前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掌心微晃。燈光透過酒水,映出蔡瑁那張看似含笑實則冰冷的側臉。這杯中之物,與當年桃園血酒、博望慶功之酒何其相似,卻又何其不同!那酒中,是滾燙的兄弟熱血,是焚盡強敵的烈焰豪情。而此間瓊漿,卻冰冷粘稠,如同毒蛇的涎液,裹挾著荊襄暗湧的寒流。
酒過三巡,絲竹聲漸歇。蔡瑁放下酒杯,輕輕擊掌。舞姬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下。廳堂內瞬間陷入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隻剩下燈火的劈啪聲和粗重的呼吸。
“諸位,”蔡瑁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雜音,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今日設宴,一為皇叔接風洗塵,二則……”他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毫無預兆地、直直刺向諸葛亮!“近日襄陽城中有流言紛擾,言及有人私通敵國,圖謀不軌!此事關乎荊襄安危,不可不察!”
嗡——!
死寂的大廳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間炸開!低低的驚呼聲、抽氣聲、杯盞碰撞的脆響交織一片!所有目光,驚疑不定地聚焦在諸葛亮身上,又飛快地瞟向蔡瑁,最後落在我臉上。空氣仿佛凝固了,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大,令人窒息。
“蔡將軍!”我猛地將酒杯頓在案上,酒液潑灑而出,聲音因憤怒而嘶啞,“此等無稽之談,焉能輕信?孔明先生隨我顛沛流離,忠心輔佐,豈是……”
“皇叔息怒!”蔡瑁抬手虛按,臉上依舊是那副令人作嘔的“憂國憂民”,嘴角卻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流言止於智者,清者自清。然為堵悠悠眾口,為安荊襄人心,亮先生是否該自陳清白,以釋群疑?”他細長的眼睛緊盯著諸葛亮,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聽聞亮先生與江東周瑜,曾有同窗之誼?書信往來,頗為密切?不知信中……所談何事?”
“砰!”張飛再也按捺不住,蒲扇大手狠狠拍在案上!厚重的楠木酒案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杯盤碗盞叮當亂跳!他霍然站起,鐵塔般的身軀帶著一股凶悍的煞氣,環眼赤紅,虯髯戟張,聲如驚雷炸響:“蔡瑁!放你娘的狗臭屁!軍師光明磊落,豈容你血口噴人!想栽贓陷害?先問問俺老張這杆蛇矛答不答應!”
隨著張飛的暴起,廳堂兩側陰影裏,無聲地踏出數名蔡瑁的親衛!他們並未拔刀,但手已緊緊按在刀柄之上,眼神凶戾,如同擇人而噬的惡犬!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劍拔弩張!
“三弟!”關羽一聲沉喝,如同龍吟!他並未起身,但按在青龍偃月刀柄上的手,指節已然發白!刀身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意誌,在鞘中發出低沉的嗡鳴!他丹鳳眼寒光暴射,如同兩道實質的冰刃,掃過那幾名按刀的親衛。那幾個親衛被這目光一掃,竟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色發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諸葛亮緩緩起身。
他動作從容,青衫飄拂,仿佛周遭的刀光劍影、洶湧殺氣都與他無關。他羽扇輕搖,目光平靜地迎向蔡瑁那毒蛇般的注視,嘴角竟還噙著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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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將軍,”他聲音清越,如同玉磬敲擊,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廳,“亮,躬耕南陽時,確與公瑾兄有書信往來。所談者,無非風花雪月,琴棋書畫,或論及古今興亡,發些書生感慨。”他羽扇微抬,指向廳堂四壁懸掛的、描繪荊襄風物的壁畫,“正如將軍府中這些名家手筆,賞心悅目,陶冶性情罷了。至於通敵圖謀……”他微微搖頭,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近乎憐憫的嘲諷,“將軍統領荊州兵甲,耳目遍及四境。若亮真有不軌之舉,以將軍之能,何須等到今日流言四起?又何須在州牧沉屙、荊襄飄搖之際,於這華堂之上,當眾質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他話語微頓,目光掃過那些臉色變幻的荊州文武,聲音陡然轉冷,帶著金石般的穿透力:“還是說,將軍所慮者,並非亮之清白,而是……亮助我主劉皇叔,在江夏屯田安民,聚攏流離,深得民心?是怕亮輔佐劉琦公子,名正言順,危及某些人……覬覦州牧之位?”
轟——!
如同驚雷在眾人頭頂炸響!諸葛亮這番話,字字誅心,句句見血!直接將蔡瑁那層冠冕堂皇的遮羞布撕得粉碎!什麽通敵流言,分明是忌憚劉備在江夏的根基,懼怕劉琦這位嫡長子的名分!大廳之中,死寂得可怕!所有官員都屏住了呼吸,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蔡瑁那張白淨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細長的眼睛裏爆射出狂怒與殺意,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按在案上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諸葛村夫!你……你竟敢……”蔡瑁的聲音因暴怒而扭曲顫抖。
“蔡將軍!”我猛地站起,手已按在腰間雙股劍的劍柄之上!冰冷的劍柄觸感讓我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但怒火卻更加熾烈!“孔明乃我股肱!辱他如辱我劉備!今日之事,孰是孰非,在座諸公心中自有明鏡!景升兄尚在病榻,將軍便如此操切,構陷忠良,莫非真當這荊州,已是你蔡氏囊中之物?!”我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毫不掩飾的鋒芒,直刺蔡瑁!
大廳內,空氣徹底凝固!張飛虎視眈眈,蛇矛雖未出鞘,凶煞之氣已鎖死蔡瑁。關羽穩坐如山,但青龍刀的低鳴如同龍吟蓄勢。諸葛亮青衫獨立,羽扇輕搖,眼神卻冷冽如冰淵。蔡瑁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他身後的親衛手按刀柄,卻無人敢在關羽那如同實質的殺氣下妄動分毫!兩股無形的力量在燈火輝煌的廳堂中猛烈地碰撞、絞殺!燭火被這無形的殺氣激蕩,瘋狂搖曳,投下無數扭曲跳動的暗影,如同無數鬼魅在牆壁上無聲嘶吼!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達到頂點之時——
“報——!”
一聲淒厲而倉惶的呼喊,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死寂!一個內侍打扮的人連滾帶爬地衝入大廳,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若篩糠,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不……不好了!州牧……州牧大人……薨了!”
轟隆——!
這個消息,比剛才所有的劍拔弩張更如晴天霹靂!瞬間將所有人炸得魂飛魄散!
劉表……死了?!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後,大廳如同炸開了鍋!驚呼聲、悲泣聲、難以置信的呼喊聲轟然爆發!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對峙,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衝得七零八落!
蔡瑁臉上的狂怒瞬間僵住,隨即被一種混合著驚愕、狂喜和野心的複雜神情取代!他猛地從席上站起,甚至帶翻了麵前的酒案,金杯玉盞滾落一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他看也不看,目光如電,死死射向那名報信的內侍,聲音因激動而變調:“主公……何時……留下什麽話沒有?!”
那內侍嚇得魂不附體,伏在地上抖成一團:“州牧……州牧大人……是……是半個時辰前……在昏睡中……去的……去得很安詳……未曾……未曾留下隻言片語……”他語無倫次。
“未曾?!”蔡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嘶啞和難以置信!他精心策劃,步步緊逼,等的就是這一刻!他需要劉表死前的“遺命”!需要那柄名正言順的權柄之劍!可現在……什麽都沒有?!
“不!不可能!”蔡瑁失態地低吼,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細長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失控的慌亂和暴怒!他苦心孤詣營造的局麵,竟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準備的死亡打亂!沒有遺命,他就無法名正言順地扶植劉琮!就無法徹底壓服荊州那些還在觀望的勢力!
整個大廳亂成一團!荊州文武有的伏地痛哭,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則眼神閃爍,偷偷窺視著狀若瘋狂的蔡瑁和依舊按劍而立的我。
就在這片混亂與蔡瑁的失控中,諸葛亮的目光,卻極其隱晦、極其迅速地掃過那名報信內侍微微顫抖、緊握成拳的右手。那指縫間,似乎有一角極其細小的、與內侍服色不同的素白絹布,一閃而逝!
我心頭猛地一跳!袖中緊握劍柄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燭火依舊在瘋狂搖曳,將每個人臉上的驚惶、算計、悲痛、野心都映照得扭曲而猙獰。劉表的死,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本就洶湧的暗流,瞬間激起了滔天的漩渦!這漩渦的中心,那角一閃而逝的素白,是絕望?還是……一線微不可察、卻足以撬動乾坤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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