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血書冰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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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延的膝蓋砸在染血的城磚上,那聲悶響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鼓上。他手中環首刀寬闊的刀身,烏沉沉的,不反絲毫光亮,唯有刃口處一線被黃忠熱血浸潤過的鋒銳,閃爍著妖異的暗紅。刀尖,正死死抵在那張黝黑沉重、弓弦斷裂的鐵胎巨弓的弓背之上。刀尖刺入硬木的“篤”聲,微弱,卻比戰鼓更震撼人心。他高昂著頭,臉上濺滿的鮮血正沿著剛硬的線條蜿蜒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磚上,也滴在那張象征長沙軍魂的弓背上。那雙眼睛,如同淬火的隕鐵,燃燒著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野心和殺戮後的狂熱,死死地釘在我的臉上。
    “長沙魏文長!願為皇叔——開此血刃!!!”
    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濃稠的血腥氣,狠狠撞入耳膜。袖中,緊貼著腕骨內側的那封血書——金旋用最後怨毒寫就的、指控“背盟之賊”的血書——粗糙的麻紙邊緣,仿佛被這嘶吼點燃,瞬間爆發出灼人的滾燙!那燙意如此尖銳,如此真實,如同燒紅的鐵條狠狠烙在皮肉之上!金旋被釘在“忠義安民”匾額下花白頭顱垂落的景象,與眼前黃忠白發在血泊中散開的淒豔,在滾燙的灼痛中瘋狂交織、撕扯!胃裏翻江倒海,喉頭腥甜上湧,幾乎要衝破牙關。
    我猛地攥緊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新鮮的刺痛強行壓下翻騰的嘔吐感。指節因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隔著衣袖,都能感受到血書麻紙烙入皮肉的銳痛。胯下戰馬似乎感受到我的殺意與掙紮,不安地刨動著地麵。
    目光,緩緩垂下。越過魏延濺滿血汙的、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寬闊肩膀,落在他那張沾滿黃忠熱血的、桀驁不馴的臉上。他的額發被血黏成一綹綹,幾滴粘稠的血珠正順著發梢滴落,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血,是黃忠的,是長沙軍魂的,此刻卻成了他投效的投名狀。
    “汝刃……” 我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鏽般的沙啞和沉甸甸的冰冷,砸在死寂的戰場上,“甚利。”
    “利”字出口的瞬間,魏延眼中那狂野的火焰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了新的燃料,爆發出更加灼人的光芒!他挺直了脊背,刀尖在弓背上壓得更深,仿佛要將自己的野心也一同釘進去!
    就在這時,一陣微涼的、帶著淡淡草木清氣的微風,極其自然地拂過。孔明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我馬側。他素淨的葛布深衣在血腥彌漫的戰場上纖塵不染,羽扇輕搖,帶起的微風恰好掠過魏延沾滿血汙的肩甲。
    那動作如此自然,如此隨意,如同拂去友人肩頭的一片落葉。
    “利刃,” 孔明的聲音清朗溫潤,如同山澗流泉,清晰地穿透了戰場凝固的血腥與殺伐之氣,每一個字都帶著奇異的穿透力,落在魏延耳中,也落在我翻騰的心海上,“需鞘。”
    需鞘!
    這兩個字如同冰泉灌頂!瞬間澆熄了魏延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狂野火焰!他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枷鎖套上!眼中的光芒急劇變幻,從狂熱到驚愕,再到一絲被洞穿野心的本能恐懼,最終沉澱為一種被強行壓製、卻依舊在深處灼燒的、更加危險的陰鷙!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節因驟然發力而捏得慘白,刀尖抵著弓背的力道卻不由自主地鬆了幾分。
    孔明的目光並未在魏延身上停留,仿佛方才那句點破天機的話語,隻是閑談。羽扇依舊輕搖,帶起的氣流拂過我緊攥的、被血書灼燙的袖口,帶來一絲微涼的撫慰。他平靜地望向遠方,望向長沙城洞開的、如同巨獸傷口的城門,以及城下那些失去了主心骨、茫然無措的長沙殘兵。
    金旋血書那灼人的滾燙,在孔明羽扇拂過的微涼氣流中,似乎減輕了一絲。但那烙印般的痛感,卻更深地刻進了腕骨。
    ……
    江陵的硝煙尚未散盡,血腥猶在齒間。零陵的寒風,卻已裹挾著新的刀兵之氣,撲麵而來。
    零陵城下,邢道榮的宣花斧,在稀薄的冬日陽光下閃爍著粗糲的寒光。這莽夫身高九尺,豹頭環眼,滿臉橫肉虯結,赤裸的胸膛上覆蓋著濃密的黑毛,如同未開化的凶獸。他胯下一匹雜毛劣馬,正不耐煩地刨著蹄子。方才,他一斧劈出,沉重的斧刃帶著惡風,竟將我軍轅門外一根碗口粗的旗杆攔腰劈斷!木屑紛飛中,那杆繡著“劉”字的大旗頹然墜地,激起一片塵土!
    “哇呀呀呀——!” 邢道榮見旗杆倒地,更是得意忘形,將手中宣花斧舞得如同風車,斧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嘯。他環眼瞪得溜圓,朝著我中軍大纛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唾沫星子混合著熱氣噴出老遠:“劉備!無膽鼠輩!隻敢驅使降將叛徒!可敢派個有名有姓的出來,與你家邢道榮爺爺大戰三百回合?!若不敢,趁早滾回你的新野彈丸之地,莫來零陵丟人現眼!哇哈哈哈——!”
    粗鄙不堪的辱罵和狂妄的挑釁,如同汙水般潑灑過來。
    “鼠輩安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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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雷般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壓過了邢道榮所有的叫囂!我身側的張飛,早已怒發衝冠!他環眼赤紅如血,虯髯根根倒豎如鋼針!龐大的身軀因狂怒而微微顫抖,鐵甲葉片撞擊發出密集的嘩啦銳響!他猛地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烏雲踏雪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丈八蛇矛在他手中發出興奮的嗡鳴,矛尖直指邢道榮,狂暴的殺氣如同實質的颶風,席卷整個戰場!
    “零陵鼠輩!也配在你張爺爺麵前叫陣?!哇呀呀!氣煞我也!納命來——!!” 張飛的咆哮帶著摧毀一切的狂暴意誌,聲浪滾滾,竟震得轅門了望台上瓦片的積霜簌簌滑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寒芒!
    眼看張飛這頭暴怒的凶神就要將邢道榮撕成碎片!
    “翼德將軍且慢。”
    孔明清朗的聲音,如同冰線穿針,恰到好處地響起,不高,卻清晰無比地傳入張飛耳中,也傳入每一個屏息凝神觀戰的士卒耳中。他策馬立於我身側,羽扇輕搖,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從容。就在張飛狂暴的衝鋒即將觸及邢道榮斧鋒範圍的刹那,孔明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驚愕的動作。
    他極其自然地、如同摘取一片花瓣般,解下了腰間懸掛的那柄玉具劍。劍鞘通體由溫潤的白玉雕琢而成,鑲嵌著青金絲線,古樸典雅,一看便非凡品。劍格處鑲嵌的寶石,在冬日陽光下流轉著內斂的光華。
    孔明手腕輕輕一抖,並未拔劍出鞘。那柄連鞘的玉具劍,如同被無形之手托送,劃過一道優雅而精準的弧線,越過張飛怒發衝冠的背影,越過兩軍之間短暫的空隙,“啪”的一聲輕響,穩穩地落在了邢道榮馬前不足三尺的凍土地上!劍穗上殷紅的絲絛在寒風中微微飄動。
    “邢將軍勇力可嘉,” 孔明的聲音溫潤依舊,如同在評價一件尋常事物,目光平靜地落在因這突兀之舉而愣住的邢道榮臉上,“此劍,名‘無血’。”
    無血?
    這名字讓狂躁的邢道榮也怔了一下,舞動宣花斧的動作下意識地停滯。
    孔明羽扇輕點那柄靜靜躺在凍土上的玉具劍,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穿透力:
    “今日贈爾。” 他微微一頓,唇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全汝屍身。”
    全汝屍身!
    這輕飄飄的四個字,比張飛狂暴的咆哮更具殺傷力!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紮進邢道榮那被狂妄和蠻力充斥的頭腦!他臉上的橫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環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清晰的、被徹底蔑視的驚怒和茫然!贈劍?全屍?這比直接的辱罵和威脅更令人膽寒!這是將他邢道榮,視作了砧板上待宰的、毫無威脅的魚肉!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混合著莫名的寒意,瞬間衝垮了他方才的狂躁!
    就在邢道榮被孔明這柄“無血之劍”釘在原地、心神劇震的瞬間!
    我袖中那封緊貼著腕骨、已被體溫和冷汗浸得微軟的金旋血書,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竟悄然滑落!它並未墜地,而是被一隻修長、穩定、帶著微涼體溫的手,極其自然地接住。
    是孔明。他甚至沒有轉頭看我,隻是在那玉具劍落地的餘音中,極其自然地攤開了手掌。那封用暗紅血字寫就、邊緣粗糙的麻紙血書,便如同歸巢的落葉,輕輕落入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穩穩地托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鈞的血書。
    孔明的手指,輕輕拂過血書上那些早已幹涸發黑、卻依舊透出無盡怨毒的字跡。他的目光,終於從被“無血之劍”震懾的邢道榮身上移開,緩緩掃過戰場上肅立的將士,掃過狂怒未消的張飛,掃過遠處零陵城頭飄搖的旗幟,最終,落回掌心那封血書之上。他的聲音,依舊清朗溫潤,卻如同冰層下奔湧的暗河,帶著洞穿世事的冰冷與掌控一切的篤定,清晰地回蕩在寒風凜冽的戰場上空:
    “荊州……” 他微微一頓,羽扇虛指四方,仿佛囊括了腳下這片浸透鮮血的土地,“無主之刃,紛亂如麻。”
    他的目光再次抬起,這一次,如同實質般穿透了空間,落在了轅門之內,那個剛剛因弑主獻弓而被暫時“入鞘”、此刻正按刀肅立、眼神深處依舊燃燒著野性火焰的魏延身上!也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了未來可能出現的無數柄桀驁之刃上!
    孔明托著血書的手掌,極其輕微地、卻帶著千鈞之力的,向下一壓。這個動作,如同為一場無形的儀式蓋下印璽:
    “皆需——入鞘。”
    “入鞘”二字出口的刹那,戰場上的寒風似乎都為之一滯。邢道榮看著馬前那柄名“無血”的玉具劍,又看向孔明掌心那封仿佛帶著詛咒的血書,臉上橫肉劇烈地抽搐,握著宣花斧的指節捏得發白,最終化為一聲野獸般不甘的咆哮,猛地一勒韁繩,竟調轉馬頭,朝著零陵城門狼狽奔去!那柄象征“全屍”的玉劍,被他徹底遺棄在冰冷的凍土上。
    我袖中腕骨處,那被血書邊緣烙下的灼痛印記,在孔明話語落下的瞬間,竟傳來一陣奇異的、冰冷的麻痹感。仿佛有看不見的冰弦纏繞上來,將那份滾燙的罪疚與殺伐的躁動,一同死死地勒緊、封存。
    孔明掌心的血書,邊緣的暗紅似乎更刺眼了。他羽扇輕搖,帶起的微風吹動劍穗上如血的紅纓。那柄名為“無血”的劍,靜靜躺在戰場中央,像一道冰冷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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